大理寺裏一片混亂,後堂濃煙依舊滾滾,前院的衙門大堂上則是人頭湧動,除了大理寺卿段寶玄不見蹤影之外,其餘有品級的官員們大體都堆在了大堂上,彼此間吵吵嚷嚷地爭辯著,聲音噪雜無比,壓根兒無人注意到李賢兄弟倆不知何時已行進了大堂。
“哼,爾等都在此作甚?為何不去救火!”
李賢靜靜地等了片刻,見一眾大理寺官員們始終吵個沒完,登時便火了,冷哼了一聲,幾乎是用吼地怒叱了一句道。
“下官等參見潞王殿下,見過周王殿下。”
正吵得歡快的一眾官員們被李賢這聲大吼震懾得全都呆住了,木訥無比地看著李賢兄弟倆好一陣子,這才算是回過了神來,在袁公瑜、侯善業兩名大理寺少卿地帶領下亂哄哄地各自行禮問安不迭。
“袁少卿,爾等在此亂吵個甚,後堂為何起火,為何不去救火,嗯?”
李賢心情本就極糟,加之看大理寺諸官不順眼,話自然也就說得極為的不客氣,隻是此番責問卻實是有著逾越之嫌——李賢是得了聖諭可以徹查大理寺,問題是聖旨如今尚未到李賢的手中,從嚴格意義上來說,李賢此時並無過問大理寺諸般事宜的權力,哪怕他是親王,也一樣,不過麽,這當口上,一眾大理寺官員們顯然沒膽量去跟李賢叫真,全都木然地傻站著,大氣都不敢吭上一下。
“回殿下的話,下官也是剛到的場,實不知火從何而起,至於救火麽,下官到時,火已滅了,實已救無可救了的。”袁公瑜乃是武後的寵臣,自忖有著武後的撐腰,並不怎麽將李賢的威勢看在眼中,此際麵對著李賢的責問,袁公瑜也就隻是滿臉木然地回答了一句,言語間很明顯地透著不屑的意味在內。
“嗯?好一個救無可救,那孤問爾,後堂這煙是怎麽回事?說!”
李賢素來性子直,哪容得袁公瑜這麽個從四品下的老官僚放肆如此,火氣一起,臉色瞬間便黑得如同鍋底一般,咬著牙,寒聲叱問道。
“殿下明鑒,火實是滅了的,隻是煙一時未散盡罷了,下官等已著人去勘探現場,起火之因想來很快便會有結論的。”袁公瑜雖不怎麽怕李賢,可值其發火之際,他也不願去觸那個黴頭,這便索性閉緊了嘴,玩起了沉默,氣得李賢當場便要發作,好在侯善業及時從旁站了出來,打岔般地解圍道。
派人?我勒個去的,敢情派去的竟是咱的人,嘿,好樣的,這一手推拿還真是耍到家了!李顯雖始終默默無語,可實際上早將場中諸人的神色變幻看在了眼裏,先前進門時沒見著宋獻與狄仁傑,李顯便已有所懷疑,此際聽得侯善業如此說法,哪還會不清楚這混球打的是甚主意,心中不由地便冷笑了起來,可也懶得揭破,隻是一閃身,站前了一步,對著將將就要發飆的李賢比了個“請”的手勢道:“六哥,多爭無益,我等還是去看看現場再議好了。”
“哼!”
李賢怒視了袁、侯二人一眼,冷哼了一聲,也不開口,大袖子一甩,人已向後堂行了去。
“諸公,都一道去看看罷。”
李顯的演技可不是李賢能比的,盡管心裏頭也是火大得很,可臉上的笑容卻依舊真誠得很,對著一眾大理寺官員們行了個團團揖,溫和地說了一句道。
“殿下,請!”
一眾大理寺官員們之所以聚集在前院,無非是想著逃避責任罷了,自是誰都不想往後院行一步,然則麵對著李顯那燦爛裏藏著刀鋒的笑容,卻硬是無人敢說一個“不”字的,全都將視線投到了袁、侯二人身上,好一陣子死寂之後,曾領教過李顯厲害的侯善業最先沉不住氣了,擠出一個難看的笑臉,對著李顯一躬身,比了個“請”的手勢道。
“諸公,都請罷。”
李顯微微一笑,也沒再多說些甚子,當先向後堂行了去,一眾大理寺官員們彼此看了看之後,也隻能是萬般無奈地跟在了後頭。
大理寺後院裏一片混亂,左邊一片廂房全成了廢墟,滿地盡是黑灰、殘紙,再被水一澆,便成了一地的狼籍,數十名大理寺小吏以及京兆府的兵丁衙役們正在狄仁傑與宋獻兩名官員的指揮下,忙忙碌碌地搶運著燒毀的廂房裏的物事,整個現場亂得不成樣子,直看得李顯眉頭狂皺不已。
“下官狄仁傑(宋獻)見過潞王殿下,見過周王殿下。”
一見到李賢兄弟倆領著一大撥官員們走進了後院,狄、宋二人忙大步行了過來,各自給李賢兄弟倆見禮不迭。
“免了,這火是怎麽回事,為何竟燒成這般模樣?”
李賢自是知曉狄、宋二人乃是李顯的手下,故此,哪怕他此際的心情極端的不爽,可還是盡自溫和了下來,沉吟地追問道。
“回殿下的話,下官今日當值,本正在前院大堂斷案,突聞後院火起,進來一看,這火已是大得無從救起了,幸得眾人齊心加之京兆府來援及時,火勢方得以控製,隻是曆年卷宗大多毀了,隻搶救出了不到三成。”狄仁傑官位雖稍高,不過他先前上朝去了,此際也是剛趕回來沒多久,並不清楚整個過程,李賢的問話自然隻能由宋獻來作答了的。
“唔,如此說來,這火起時爾並不在場嘍,孤沒聽錯罷?”李賢點了點頭,若有所指地問了一句道。
“殿下明鑒,確實如此,下官實不敢有虛言。”
宋獻能被李顯看中,自然不是傻子,哪會聽不出李賢這話是有意要為其脫開關係,立馬便順著杆子爬了上去。
“嗯。”李賢沒再多問,轉過了身去,冷冷地掃視了一下神色各異的一眾大理寺官員們,沉著聲道:“火起之際,人在後院者都有何人,自己站出來罷。”
死寂,回答李賢的隻有一派死寂,大家夥都不傻,自是誰都不肯站出來讓李賢當靶子打,再說了,此案子該由何人來審還得看聖意如何裁定,未必便一準落到李賢的手中,眾人雖不想跟李賢鬧翻臉,可也不可能在這等大事上遷就李賢,毫無疑問,沉默自然便成了眾官員們的一致選擇。
嘖,這廝又正義感大爆發了,我勒個去的,頭疼啊!眼瞅著李賢在那兒充當著正義之士,李顯便是好一陣的頭大,本來麽,這樁縱火案便蹊蹺得緊,責任也重大得很,沒有聖旨在手,哪管你是親王,也斷不可能叫這幫老狐狸低頭的,要知道這幫家夥平日裏便是審案的高手,全都是不見棺材不落淚的主兒,又豈是李賢這麽番不痛不癢的幾聲怒叱能撼動得了的。
“六哥,此事既已報到父皇處,還是等父皇有了旨意再做定奪好了。”眼瞅著李賢因下不來台而有了發飆的跡象,李顯不得不站出來圓場道。
“哼!”李賢雖怒火中燒,可卻不好拂了李顯的好意,這便冷哼了一聲,不再去追問那幫子裝傻的大理寺官員們,看了李顯一眼,臉皮子抽搐了幾下之後,沉吟著開口道:“七弟,此事重大,旁人為兄信不過,還是七弟親自去一趟,向父皇要個旨意好了。”
“也好,小弟去去就來,此地烏煙瘴氣地,六哥還是與諸位大人都先到前院歇息一下好了。”
這樁火災明顯是毀屍滅跡的縱火案,百分百是出自武後的手筆,很顯然,就武後的縝密心思,要想破獲此案不說絕對無望,至少也是希望渺茫得緊,李顯實是不願去插這個手的——沒錯,李賢是領受了徹查大理寺的聖旨,可眼下這副爛攤子一出,要想徹查已是完全不可能之事了,原先設想的將大理寺的後黨們一網打盡已是實現無望,最多隻能憑借著李顯提供的有限證據拿下幾個倒黴的替罪羊而已,在李顯看來,李賢接手這樁火災的案子純屬自討苦吃,問題是一來李賢明顯在氣頭上,李顯勸阻的話實是不好出口,二來麽,在這等場合下,李顯也不能顯示出與李賢有所分歧,無奈之餘,也好略一沉吟,答應了李賢的要求。
“不必費事了,不過就一些煙而已,為兄自不介意,七弟但去無妨。”
李顯的提議本是一片好意,可李賢卻並不領情,滿不在乎地一揮手,煞是豪氣地回了一句道。
哎,這廝還真是有夠固執的,罷了,左右又不是老子受罪,管那麽許多作甚。眼瞅著李賢要表現豪氣,李顯自也懶得再多囉嗦,笑著點了點頭,也沒去管那幫子大理寺官員的臉色有多難看,自顧自地便穿過人群,大步向前院行了去。
“殿下。”
高邈先前被李顯暗中指派去聯絡林虎,此時剛回轉到大理寺前,正與一眾王府侍衛們呆在京兆府的警戒線之外,這一見李顯行了出來,忙不迭地便搶上前去,招呼了一聲,同時也沒忘悄悄地朝李顯打了個暗號。
“去承天門!”李顯會意地頷了下首,而後不動聲色地吩咐了一聲,低著頭走到了馬車旁,一哈腰轉進了車廂,須臾,大隊人馬便浩浩蕩蕩地直奔承天門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