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顯不緊不慢地走著,走得極為的穩健,臉上的神色也沉穩得很,一派的胸有成竹之狀,實際上,內心裏卻一點都不平靜——沒錯,眼前這場官司輸不得,一旦輸了的話,太子臉麵全無之下,勢必再無顏立足朝堂之上,就算武後不急著下毒手,太子也基本上沒了折騰的本錢,可就算贏了,又能如何呢?就憑著武後敢於垂簾聽政的膽略,還有甚事是她不敢幹的,此番即便能壓製其一回,也難阻其挾天子以橫行朝堂之野心,最多隻能起個延緩的作用罷了,換句話說,武後垂簾聽政的舉動一出,眼前這場朝爭的價值便已是大幅度縮水了的,可就算這樣,李顯也不能接受失敗的結果,哪怕所得有限,也總好過滿盤皆輸罷。
“顯兒可是也有要奏的麽?”
望著緩步行出隊列的李顯,高宗沒來由地便感到一陣的慌亂與心悸,竟不等李顯開口稟事,便搶先問了一句道。
“啟稟父皇,母後,兒臣以為許相乃三朝元老,由其出掌大理寺一案自無不可,然,此案牽扯過巨,案情複雜難明,所涉及之案件多達數千,旁的不論,光是逐一核實便非易事,勞心費力之至,許相年高德昭,乃朝堂中流砥柱也,倘若因此案操勞過度,則是我朝不堪重負之損失矣,兒臣竊以為此舉恐有不妥,還請父皇明察。”眼瞅著高宗在那兒慌亂不堪,李顯心頭滾過一陣的悲哀,可卻並沒有帶到臉上來,隻是恭恭敬敬地躬身行了個禮,委婉地表示反對許敬宗出掌此案的提議。
“唔,顯兒所言頗是有理,許相,您看……”
高宗內心裏其實也很想好生查查大理寺究竟是怎麽回事的,隻是礙於武後的麵子,不敢明著反對罷了,此時見李顯給出了個尚算合理的理由,自是來了精神,這便沉吟地瞄向許敬宗,試探地問了半截子話。
“陛下,老臣素喜肉膳,每日三餐,每餐肉須半斤,飯尚能食三碗,耳聰而目不昏,古之廉頗不外如此乎?”許敬宗一張老臉木然至極,平靜無比地對著高宗一躬身,答非所問地扯了一番,可言中之意卻是表達得很清楚了,那便是在說他許敬宗體力與精神上都不存在任何的問題,足以承擔審案的重任。
“啟稟父皇,許相老當益壯,實我朝之瑰寶也,所謂家有一老,如有一寶,朝中能有許相在,實乃社稷之福,當珍而重之,豈可因些許瑣事勞其心,兒臣不才,願請命徹查大理寺,還我朝堂之清明,懇請父皇恩準!”許敬宗話音剛落,潞王李賢已大步走到了殿中,高聲請命道。
“父皇,六哥所言甚是,而今北麵戰事正酣,朝堂軍國重務繁多,亟需許相坐鎮,方可確保無虞,至於查案這等隻需耐心的繁瑣事宜,實不宜勞動許相大駕,六哥一向心細如發,正是查案之最佳人選,兒臣懇請父皇恩準。”李顯本就有意讓李賢借助此事壯大實力,自然不會反對李賢的請命,不待高宗有所表示,立馬緊跟著出言附和道。
“陛下,微臣以為潞王殿下所言甚是,懇請陛下明斷!”
“陛下,老臣以為潞王殿下英明過人,正是查案之不二人選。”
“陛下,臣等附議!”
……
李賢兄弟倆這麽一表態,依附二王的朝臣們自是不敢怠慢,揚武、林奇、何隆等一大撥官員立馬站出來亂紛紛地搖旗呐喊開了。
“啟稟父皇,兒臣以為六弟大才,確是徹查大理寺之良選,兒臣懇請父皇明斷。”
眼瞅著李賢兄弟倆居然在這等時分趁火打劫了起來,李弘的臉色不免便有些子不好相看了,可問題是李弘此番敗不得,無論如何,他都不能坐看審案權落入武後一黨的手中,兩害相較,隻能是取其輕者,有鑒於此,李弘盡管不甚開心,可還是義無反顧地站了出來,高聲支持李賢的請命。
“懇請陛下聖裁!”
李賢既然發了話,閻立本等太子一係的官員自是心領神會,紛紛再次出列,齊刷刷地附和著,人多勢眾之下,聲勢浩大不已,一時間,原本被武後所操縱的局勢再次出現了逆轉。
“諸位愛卿請起,朕,朕也以為賢兒確是徹查之良選,唔……”眼瞅著三子齊心之下,滿朝文武群起附和,高宗自不免心動不已,也有心栽培李賢一把,畢竟這本就是高宗將李賢兄弟倆拽入朝堂的用意之所在,然則顧慮到武後,高宗又不敢就此便定奪了下來,支支吾吾地吭了一聲之後,扭頭看了看珠簾,猶豫地開口道:“皇後,賢兒忠心可嘉,朕以為或許能成,皇後對此可有甚看法麽?”
“陛下聖明,臣妾以為賢兒精明強幹,定不負陛下之厚愛,臣妾別無異議,隻是賢兒畢竟年輕,此事尚需老成持重之大臣輔佐方能確保不枉不縱,給事中劉禕之為人老成踏實,由其輔佐賢兒,或相適宜焉,臣妾懇請陛下聖裁。”珠簾之後的武後此番沒有絲毫的遲疑,高宗話音剛落,武後便已款款地應答了一番,出人意料地沒有反對李賢負責查案,隻是加塞了劉禕之這個鐵杆的後黨。
“如此甚好,朕意已決,由潞王李賢為主、給事中劉禕之為輔,各有司配合行事,務必查清大理寺積案之弊是否屬實,諸愛卿對此可還有甚異議麽?”這一聽武後沒旁的異議,高宗自是暗自鬆了口大氣,幾乎是迫不及待地便下了聖諭。
“父皇英明,然,兒臣竊以為查案一事非同尋常,須得有懂刑名之大臣為輔方妥,兒臣提議刑部侍郎劉伯英為六弟之輔。”
兄弟三人在對付武後幹政上是一致的,可彼此間卻不是鐵板一塊,甚至可以說是彼此競爭的,眼瞅著李賢撈到了如此大的餡餅,李弘心裏頭可就不怎麽樂意了,這便站了出來,也琢磨著要在其中分上一份。
“嗯,弘兒此言有理,朕準了!”
高宗雖懦弱,卻不傻,自是聽得懂李弘此番出言的用心何在,不過麽,這也屬高宗樂見之事,自不會反對,滿口子應承了下來,而後,也不待朝臣們有甚表示,起了身,便往後殿行了去。
“退朝!”
侍候在一旁的高和勝見高宗已走,自不敢怠慢,扯著嗓子呼喝了一聲,急急忙忙地領著一眾宮女宦官們便跟在了高宗的身後,至於珠簾後頭的武後,則早高宗起身之前便已悄然離開了大殿,一場原本可能會是殊死搏殺的朝議居然就這麽略顯平淡地收了場。
“六弟,恭喜了。”
高宗與武後已走,太子卻並沒有似往常那般跟了上去,而是從位子上站了起來,緩步走到了被一眾心腹簇擁著的李賢兄弟倆麵前,麵帶微笑地拱了拱手,一派真誠狀地道了聲賀,隻是掃向李顯的眼神裏卻別有一番的深意。
“不敢,臣弟自當竭盡全力,徹查此案,不負父皇之厚恩。”
李賢一向與太子不怎麽對路,哪怕是幾番為了阻擊武後而聯了手,可彼此間還是沒啥交情可言,此際見太子前來道賀,李賢依舊不怎麽領情,答出來的話全是毫無感情可言的官話。
“嗯,若能如此,則是朝堂之大幸了,孤便等著六弟的捷報了。”李弘並不因李賢的冷淡而動氣,端起太子的架勢,笑著鼓勵了一句,而後,也沒管李賢是怎個表情,側臉看著默默不語的李顯道:“七弟,孤宮裏的葡萄酒尚有不少,得閑時,盡管來尋孤,酒管夠。”
我勒個去的,這廝居然毫不掩飾地使起了離間計,也不嫌累麽?李顯多精明的個人,哪會瞧不破李弘玩出的這麽手小伎倆,可也懶得說破,隻是哈哈一笑道:“多謝太子哥哥了,小弟定當叨嘮。”
“嗯,孤歡迎之至。”
李弘笑了笑,饒有深意地瞥了麵色鐵青的李賢一眼,而後大袖子一甩,領著一眾小宦官們徑自去了。
“哼!”
李賢顯然對李弘的態度極端的不滿,雖不好在這等場合下罵娘,可還是忍不住氣鼓鼓地哼了一聲。
“六哥,走罷,大理寺的案子可不好審,須得從長計議方好。”
這一見李賢氣色不對,李顯生恐其一時忍不住氣之下,說了甚不該說的話,忙從旁打岔了一句道。
“嗯,走!”
李賢個性雖剛直,卻也不是不知好歹之輩,自也清楚這等場合下,實不宜有甚孟浪之舉,這便恨恨地一跺腳,也沒理會身旁的一眾心腹手下,大步便向殿外行了去,李顯見狀,苦笑地聳了下肩頭,也沒再多廢話,大步跟了上去,落後李賢半個身子,並著肩一道向宮門處走去,這才剛出了承天門,入眼便見張徹與高邈這兩個小宦官正無比焦急地在不遠處打著轉轉,李顯的心不由地便“咯噔”了一下,一股子強烈的不祥預感就此湧上了心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