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弟可是有了章程了?”
自詔獄一案以來,李賢每每靠著李顯的智算獲利不少,心裏頭早已將李顯視為智囊,待得李顯的臉色稍一變幻,李賢便已看在了眼中,心頭一喜,趕忙出言追問道。
章程?還真談不上有甚章程的,李顯此時所能想到的不過就是個簡單得甚至有些簡陋的判斷而已——既然沒得選擇,那就不選好了,全力搏上一回,看能不能再將武後親政的時日往後拖延上一些,若是不能,那也隻能是趁機撈上一把了,能撈多少算多少罷了,至於究竟該如何著手,李顯如今也隻有一些算不得成熟的想法,走一步看一步也就是了。
“六哥,母後要臨朝親政了。”
李顯心中雖已有所謀算,但並沒打算立馬便說將出來,而是深吸了口氣,語氣慎重無比地給出了個判斷。
“嗯?這,這是從何說起?”
李賢沒想到李顯沉默了老半天,居然一開口便是這麽個很有些子危言聳聽的定論,登時便被嚇了一大跳,麵色一青,狐疑地看了看李顯的臉色,滿臉子難以置信狀地問了一句道。
“六哥,此番之事依小弟看來,必是母後在幕後一手挑起的,為的便是趁父皇病重不能理事之際,以仲裁人之身份處置劉祥道一案,無論此事最終結果如何,母後公然理政之例一開,後患無窮也。”李顯苦笑著搖了搖頭,長歎了一聲,緩緩地開口解釋了一番。
“這……”
李賢也是個聰明人,自是一點便透——太子如今是有監國之權在手,按理來說,朝中大小事宜都該由太子來處置才是,然則許敬宗乃是向高宗上的彈章,彈劾的又是太子的心腹,再怎麽算,此事都不可能由太子來處理,恰巧高宗又在病中,不能理事,如此以來,武後自然也就有了名正言順的審理權,再說了,如今武後把持內禁,要假傳一下高宗口諭原本也不難,更惶論高宗本就懼內無比,武後但凡開了口,高宗又豈有不應之理,很顯然,沒有誰能擋得住武後插手此事的決心,這一想起與武後之間的諸多不快,李賢又怎能不為之心慌意亂的。
“七弟所言固然有理,隻是最該頭疼的怕不是為兄,而是東宮裏那位罷,既如此,何不順勢而為上一回?”李賢雖心慌於武後的親政,可轉念一想,卻又起了鷸蚌相爭漁翁得利的心思,這便陰冷地一笑,強裝出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冷聲冷氣地說了一句道。
這廝果然起了貪心,豈不知與虎謀皮的結果便是誤了自個兒的卿卿小命麽?真是個沒遠見的貨色!李顯多精明的個人,哪會不了解李賢內心裏的隱蔽想法,真想對其大聲嗬斥上一番,好讓其醒醒神,奈何有些事卻又無法說出口來,再說了,縱使李顯說了出來,李賢也未必會信,畢竟自古以來就渾然沒有一人似武後這般冷血冷心的,在手段的狠毒與勃勃的野心上,縱使是遺臭萬年的漢初呂後比起武後來,也差得老鼻子遠了。
“六哥打算舉薦何人出任吏部尚書?”
眼瞅著直接勸說的效果不佳,李顯不得不采用迂回的手段,也不去理會李賢的期盼之目光,淡然地反問了一句道。
“嗬嗬,七弟問得好,工部侍郎楊武已曆三朝,向來勤勉,能力也佳,資曆也算夠了,該是合適之人選,若是七弟肯助為兄一臂之力,想來還是能爭上一爭的。”這一聽李顯如此問法,李賢誤以為李顯是同意了自己的見解,登時便得意地笑了起來,將擬推薦的人選就此抖了出來。
楊武?嘿,差得太遠了罷!李顯自是早就料到李賢會將楊武推將出來,可真聽其親口說及,李顯還是忍不住有些撇嘴的衝動——楊武是三朝元老不錯,可卻不過僅僅隻是個平庸之輩而已,隻是靠著熬資曆才爬到了工部侍郎的位置上,就其能力而言,要想再上一個台階已幾乎不可能,若非如此,此人也不可能被李賢收攏於麾下,其心思也就是指望能著靠李賢的勢力再往上升罷了。
“六哥,請恕小弟直言,楊侍郎固然資曆老,然,在其上者眾矣,即便你我兄弟合力,怕也難為其爭得吏部尚書這等顯要之位罷,此事還望六哥三思。”李顯不想給李賢留下絲毫的幻念,這便毫不客氣地直言不諱道。
“這個……,七弟所言為兄也是知曉的,可不試試又怎知一定不成。”被李顯這麽一說,李賢臉色瞬間便是一紅,有些個無奈地回答道。
試?這等大事也能靠試著來耍,暈,虧你小子想得出來,不碰個頭破血流才怪了,嘿,鬧得越凶越是糟糕,最後的結果隻能是白白便宜了武後罷了!一聽李賢說得如此輕巧,李顯登時便有種翻白眼的衝動,哭笑不得地搖了搖頭道:“六哥,有些事可以試,有些事則不可,如今朝局詭異,實容不得你我兄弟不小心謹慎的,倘若稍有閃失,不單科舉一事休矣,你我兄弟鬧不好都得去就藩了。”
“啊,這個,這個……”一聽李顯將後果說得如此嚴重,李賢不禁便有些子慌了神,結巴了好一陣子之後,這才勉強壓住了心頭的鹿跳,長出了口氣道:“七弟有何計較就請直說罷,為兄、為兄自有主張。”
主張?你有個屁主張來著!李顯一聽便知曉李賢這是在強裝鎮定,其實腹中空空,啥算計都沒有,不由地便暗罵了一聲,可臉上卻是一派誠懇狀地開口道:“六哥明鑒,那劉祥道乃是太子哥哥之心腹,其定容不得劉尚書有所閃失,一場朝堂官司怕是免不了的了,隻是依小弟看來,太子哥哥實無一分的勝算可言,必敗無疑矣,倘若如此,劉祥道固然要被貶,吏部尚書之位太子哥哥也必保不住,極有可能被母後一黨所據,此等結果固然於太子哥哥不利,便是你我兄弟隻怕也有諸多的不便之處,小弟百般不願見此結果,必拚力以避免之,還請六哥助小弟一臂之力。”
“七弟打算如何行事,還請先告知為兄。”
李顯既然已將話說到了這個份上,不想失去李顯這麽個強力臂助的李賢自是不能無動於衷,隻是此事著實太過重大了一些,在沒有了解李顯的全盤計劃之前,李賢也不敢輕易表態,隻能是含糊地問了一句道。
“六哥,自古以來,牡雞司晨向來是社稷大禍之根由,漢代如此,前隋如此,而今依舊如此,此風斷不可長,此番母後臨朝怕是已難避免,然,依小弟看來,卻可將其影響降低到可以承受之程度,其中的關鍵便是二字——退讓!”李顯麵色凝重地述說著,可話尚未說完,李賢便已抬起了手來,止住了李顯的話頭。
“七弟,這退讓是如何個退讓法,還請說個分明方好。”不待李顯將話說完,李賢已急躁地從中插了一句道。
“好叫六哥詳知,這退讓不單是你我兄弟的退讓,太子哥哥處也須有所退讓,關鍵便在於彼此如何協力上,我等兄弟可以不去角逐吏部尚書之位,太子哥哥也不可去死保劉祥道,轉而另舉他人,再有你我兄弟之聲援,此事頃刻可定,一朝便可告終,當不致有曠日持久之虞,當然了,你我兄弟也不是平白去支持太子哥哥,終得是能換得些補償的罷,還望六哥成全。”李顯沒有隱瞞自己的算路,語氣極為誠懇地勸說道。
“罷了,七弟既然如此堅持,為兄自也不好強拗,隻是為兄卻有一疑問——你我兄弟如今可是那廝的眼中釘肉中刺,縱使要幫其,隻怕那廝也未必會信罷,該何如之?”從根本上來說,李賢其實不怎麽情願去幫太子渡過難關的,倒是更傾心於趁亂取勢,對於武後親政雖有所不滿與提防,但卻並不似李顯那般在意,隻是強不過李顯的麵子,勉強算是應承了下來,然,心中卻依舊不甘得緊,這便提出了個難題來為難一下李顯。
如何取信於太子著實是件令人鬧心的事兒,縱使李顯智計過人,也一樣頗覺棘手,隻是事到如今,再難也隻能硬著頭皮上了,再說了,此時此刻也容不得李顯表露出絲毫的躊躇之意,隻能是強做自信無比地開口道:“六哥放心,小弟自有分寸,我等此番雪中送炭,太子哥哥自會領情的,若能借此機會在朝中多安排些人手,卻也不無補益,六哥若是放心得下,一切就交由小弟來辦好了。”
“也罷,那就依七弟所言好了,為兄等著看那廝有何反應再做定奪也成。”
李賢對於李顯的能耐素來是信服的,也相信李顯不會害了自己,再加上對於爭奪吏部尚書之位本身也信心不是太足,臉色變幻了好一陣子之後,終於還是接受了李顯的建議,隻是不甘之心兀自未消罷了。
“多謝六哥,事不宜遲,小弟這就見太子哥哥去。”
這一聽李賢答應了自己的請求,李顯懸著的心總算是落下了一小半,記掛大事之餘,也怕李賢的心思出現反複,這便起身告辭道。
“也好,七弟但去無妨,為兄便在此等著七弟的消息好了。”
李賢沒有出言挽留,隻是語氣平淡地點頭回應了一句,目送著李顯大步行出了書房,臉上的神色卻就此不停地變幻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