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弟,你這是……”
河工的事牽扯實在是太大了,哪怕李弘身為太子,都不敢在此事上稍有閃失,他當然希望李顯的口中能直接吐出“太子哥哥”這麽個字眼來,可也知曉此事的可能性並不算大,至少在沒滿足李顯的胃口前,不太可能,此際見李顯笑得如此曖昧,李弘的心頭不禁便是一個哆嗦,訕笑了一下,呐呐地追問了半截子話。
“太子哥哥,小弟有一事不明,還請太子哥哥賜教。”
李顯就是個不見兔子不撒鷹的主,哪怕早就打算將河工事宜推給太子,可在沒等到好處前,自是甭想其能做出甚明確表態的,此際見李弘一派關心則亂的樣子,李顯心中暗自好笑之餘,卻也不說破,而是麵色突然一正,拱手回了一句道。
“七弟有何疑問便提好了,但凡哥哥能知的,必令七弟滿意便是了。”
李弘也算是心思縝密之輩,雖不如李顯那般機變,可也不是不通事物的呆瓜,這一見李顯很明顯是在顧左右而言其它,心頭立馬滾過一絲微微的不快,可也沒多說些甚子,隻是在言語間暗示了一番,那意思是——你小子有甚要求就直接提好了,甭再拐彎抹角地扯個沒完!
“多謝太子哥哥抬愛,小弟隻想知道,倘若是太子哥哥主持河工事宜,將如何行之?”李顯自是聽得出李弘話裏的潛台詞,可卻並不在意,微微一笑,輕描淡寫地將話題拋了出來。
“這個……”
一聽李顯問起此事,李弘不禁為之一愣,隻因這數日來,李弘早就召集了人手研究李賢所提出的各項整改措施,得出的結論是大體上可行,唯一爭議比較大的是治河款項的出處——除了劉祥道等少數幾名官員支持酒牌與車馬牌之事外,以樂彥瑋、盧承慶、閻立本為首的朝中大員均表態堅決反對,主張另想它法,隻是這個“它法”究竟如何個整法,一眾極品大員們卻全都抓了瞎,沒見誰能說出個靠譜的道道來,這也正是李弘不敢直接上本高宗,明著爭搶河工事宜的最主要根由所在,此際被李顯問到了痛處,李弘自是不免犯起了躊躇,猶豫著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太子哥哥,小弟對河工之事倒是有些不算靠譜的想頭,還請太子哥哥斧正。”李弘的為難之處李顯自是心中有數,畢竟其真正開始忙活河工事宜也就是這幾天的時間而已,要想提出個比李賢所奏的折子更高明的章程來幾乎沒有可能,當然了,李顯提問的用心也不全是為了刁難一下李弘,隻不過是為了引出話題罷了,這一見李弘支支吾吾地說不出話來,李顯便即微微一笑,拱手說了一句道。
“哦?七弟請講,為兄聽著便是了。”
李弘正自不知該如何應答之際,這一聽李顯居然對河工一事還另有想法,登時便來了興致,這便笑著比了個手勢,示意李顯但講無妨。
“太子哥哥明鑒,臣弟以為河工之難有三,其一,河道失修,多有淤塞,改造之工程浩大,所費極多;其二,牽涉麵廣,朝堂各部、地方有司皆有牽連,多方管轄,政出多門,其勢必亂;其三,諸般利益糾葛其中,縱使多番朝議,亦難有定奪,徒耗時日耳,此三條者,不知太子哥哥以為然否?”河工事關社稷安危,李顯雖有另有算計,卻絕不願看到河工之事糜爛的,此來的目的除了要換取些好處之外,更多的則是要極力確保河工之事能順遂而行,此際見李弘來了興致,李顯自是毫不隱瞞自己的想法,板著手指便將河工一事的難處一一點明了出來。
“七弟所言甚是,此三大難若是不除,河工一事難見成效,卻不知七弟對此有何見教麽?”李弘監國多回,對政務自然是清楚得很的,隻一聽,便知曉李顯所言無虛,心中一動,隱約猜到了李顯的心思,不由自主地便露出了一絲的喜色,可也沒就此說破,而是緊趕著出言追問道。
“回太子哥哥的話,臣弟以為河工之具體事宜六哥的折子都已述說詳盡,原也無需臣弟再行複述,臣弟隻有兩點建議,或有助河工之整治,其一,設立河道總督衙門以統管河工之事,無論治河、漕運、糧庫管轄皆由河道總督統一指揮調配,各有司衙門乃至地方官府為其輔,此事權統一之道也;其二,治河之所耗甚巨,六哥所言之酒牌、車馬牌雖能解一時之厄,卻難遂行之,再斟酌議之也罷,以臣弟所見,若以五年為期,分時段分工期撥款,則戶部壓力遂減,倘若籌謀得宜,當不致有捉襟見肘之虞。”李顯暢暢而談,將所思所想一一道出,言語雖平淡無奇,可內裏的構思卻頗具新意,至少對於李弘來說,很有一種耳目一新之感。
“河道總督?不錯,這想法好,事權統一,責權分明,好,若能按七弟所言行去,何愁河工不治,七弟果然大才!”李弘政務熟撚,自是聽得懂李顯所言的奧妙之所在,尤其對能不征酒稅這一條更是感興趣,畢竟依附李弘的大臣們基本都是豪門世家出身的大臣,李弘實不願因強行開征酒稅而導致手下眾臣離心離德的,隻不過這等心思實不足為外人道哉,故此,李弘僅僅隻是對河道總督衙門的設置大讚不已,卻隻字不提酒牌之事,這也算是避重就輕之舉罷了。
“太子哥哥以為好便成,嗬嗬,臣弟也就是瞎琢磨罷了,隻是……”李顯心思靈動得很,對李弘的心理變化自是了如指掌,可也不去說破,嗬嗬一笑,隨口附和了一句,緊接著話鋒一轉,留出了條尾巴來。
“七弟尚有何顧慮麽?且說來與為兄知曉,或許為兄能幫得上忙也說不定。”李弘本正興奮著呢,這一見李顯話說到半截便停了下來,先是一愣,緊接著便笑了起來,一派等著李顯開出價碼的架勢。
“太子哥哥明鑒,此事乃是六哥所提議,臣弟固然不宜任其事,旁人欲替之怕也有所不當,況乎尚有小人輩在旁虎視,此誠不可不慎,太子哥哥以為如何哉?”既然李弘擺出了要交易的架勢,李顯自然也不會客氣,這便假作為難狀地皺起了眉頭,一派憂心忡忡狀地反問道。
“哼!河工之事乃社稷事,孤就不信小兒輩敢胡為之,父皇聖明,斷容不得小人作祟的,七弟無須多慮!”李弘自然聽得懂李顯所言的小人指的便是那幫子北門學士,這一想到武後每每幹預朝政,李弘便氣不打一處來,冷哼了一聲,麵色陰沉如水一般。
“不敢?未必罷?”李顯毫不在意李弘的臉色有多難看,聳了下肩頭,淡然地反駁了一句。
“七弟,你……”李弘一見李顯如此回話,登時便被狠狠地噎了一下,怒氣勃發間,似欲發作,可到了底兒,卻又泄氣地停了下來,隻因他很清楚李顯所說並無虛言,武後是絕不可能在河工這等重大的事情上放手不管的,李弘心中並無一絲的把握能挫敗武後的橫加插手,茫然之餘,怒氣也就此淡了下去,沉吟了良久之後,這才語氣慎重地出言道:“七弟,明人不說暗話,此事七弟既然敢言,想必是已有對策,孤不耐猜啞謎,七弟有話盡管直說好了,孤自會斟酌著去辦。”
得,就等您老這句話了!李顯該幫李弘謀劃的都已說完了,剩下的就是撈點好處走人,這會兒見李弘已將話攤開了來說,哪有不樂意的道理,隻不過李顯城府深,並沒帶到臉上來,隻是麵色平靜地從寬大的衣袖中取出一卷紙,雙手捧著遞到李弘的麵前,淡淡地說道:“臣弟這有份小玩意兒,還請太子哥哥過目,若能行,臣弟自當感激不盡。”
“哦?”李弘掃了李顯一眼,輕吭了一聲,卻也沒旁的表示,伸手接過了紙卷,攤開一看,臉色立馬為之一沉——紙卷上頭列著十數個人名,後頭還注明了現任官職以及擬調任的官位,人數是不少,可要求的官位卻大多不算太高,最多也就是要求個六品官而已,除了兩人是出任禦史之外,其餘人等連上朝的資格都不具備,這等小規模的調任對於李弘來說,自是一點難度都沒有,隻需給吏部尚書劉祥道說上一聲,事情也就順手能辦了,真正令李弘色變的是這上頭的大部分官員不是出自岐州便是出自璐王府,顯然都是李賢的心腹手下。
“七弟,這是何意?”
李弘此番請李顯過府,除了是商議河工之事外,未嚐沒有趁著二王鬧翻之時機,將李顯籠絡在手的打算,可此時一見那些擬提拔的官員竟然大部分是李賢的人,心中自然是極為的不悅,可又不好直接出言否決,沉吟了良久之後,語氣有些個不善地問了一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