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兩百五十萬貫看起來似乎不多,換算成銀子,也不過就是兩百五十萬兩而已,相比於後世投之於治河上的耗費無度來說,真不算多,要知道後世清代時每年投到運河裏的常規銀兩都遠不止這個數,更別說每每還有動輒便是以百萬兩計的專項整治費用,問題是此時的大唐雖經三代圖治,國力強盛,號稱天朝,可實際上強的隻是在軍事上,經濟實力隻能算是一般般罷了——國庫每年的歲入也不過就是一千七百萬貫左右而已,扣除行政費用以及各種七七八八的花銷,還能剩下的也就已是少得可憐了,這還不算每年幾乎都會爆發的各種邊境戰爭之所需,認真算將下來,朝廷也就隻能做到大體上的收支平衡罷了,就算能略有些盈餘,可卻絕對沒有兩百五十萬貫那麽多,很顯然,要國庫裏撥出這二百五十萬兩銀子幾乎就是不可能的事情,也就怪不得朝臣們驚詫不已了的,若是朝臣們得知李賢所報的這個數目字其實僅是真實所需的七成的話,隻怕更得被驚得汗如雨下了的。
“殿下豪情,下官佩服,隻是下官卻有一不明處,還請殿下代為詳解。”閻立本雖剛接掌戶部,可半月餘下來的努力下來,對國庫的老底自是知之甚詳,這一聽李賢說起一千萬貫的花費就跟說一千貫一般輕巧,登時便被狠狠地震了一下,心裏頭真不知是該氣還是該笑了,不過麽,話又說回來了,閻立本此番站出來的目的便是為了為難李賢,能揪出李賢策子裏的漏洞對他來說,卻也是好事一樁,這便不動聲色地說了一句道。
“閻尚書有何疑問但講無妨,小王不敢言必能解答,卻自會盡力而為之。”李賢準備漕運的折子已有年餘,自忖對漕運的方方麵麵都已了若指掌,雖明知閻立本這是在有意刁難,卻也並不放在心上,這便笑嗬嗬地拱了拱手,自信無比地回答道。
“多謝殿下。”閻立本恭敬地行了個禮,先是謝了一句,而後麵色肅然地開口道:“殿下可知我朝曆年歲入幾何,盈餘又是幾何?”
“據小王所知,去歲豐產,朝廷歲入一千九百萬貫,較之前年約增兩成,曆年大體如前年,增減有限,至於盈餘麽,這個小王倒是不知,閻尚書既掌戶部,自是該比小王清楚才是。”國庫存餘多少乃是朝堂機密,李賢雖貴為親王,卻也同樣是知之不詳,隻是大體上知曉國庫並不算太豐腴罷了,不過麽,李賢也不怎麽在意國庫如今能有多少存餘的,隻因此番治河所需的花費李賢另有謀算,故此,明知閻立本提出此問題不懷好意,可李賢依舊答得輕鬆無比。
“殿下能知歲入,實有心人也,下官佩服。”閻立本言語帶刺的諷了李賢一句,那意思是在說李賢不安親王之位,實是野心之輩,這話一出,李賢的臉色立馬就變了,陰沉無比地瞪了閻立本一眼,待要發作,卻又不敢在這等朝堂之上太過放肆,直氣得脖子都粗了好幾分,若是眼神能殺人,隻怕閻立本都已死上千萬回了,可惜閻立本壓根兒就不吃他這一套,也沒管李賢生氣不生氣的,不緊不慢地接著說道:“去歲大收,朝廷略有盈餘,實剩七十萬貫,已是曆年最高,國庫如今累計有錢一千兩百萬貫,扣除今歲預計支出,所能調用者不外一百萬貫不到,下官實不知殿下所言的千萬貫費用從何而來,還請殿下指教。”
“閻尚書忠於職守,小王同樣感佩在心。”李賢被閻立本先前的話語刺得難受至極,縱使明知此時不是與其計較尊卑上下的時辰,可還是忍不住反唇相譏了一句,暗指閻立本投靠太子,實有失朝堂重臣之體麵,他倒是反擊得快,可惜閻立本養氣功夫好得很,壓根兒就不為李賢此言所動,一張平板臉上甚表情都沒有,隻是靜靜地站著,一派耐心地等待李賢給出個合理解釋之架勢,硬是弄得李賢很有種一拳打到空氣中的脫力感,惱火是自然之事,偏生這會兒李賢又拿閻立本沒辦法,隻好暗自咬了咬牙,帶著絲憤憤語氣地接著說道“小王何曾說過要從國庫中調銀,閻尚書怕是誤聽了罷,誠然,漕運花費巨大,然,事關社稷安危,不可不鼎力為之,若是以十年而徐徐為之,自不虞國庫不敷所用,惜乎遠水難解近渴,今關中缺糧數以百萬石計,若不早更易之,恐饑荒起矣,四年而為,雖有艱難,卻可解燃眉之急,小王不敢因其難而畏縮,自當籌謀以盡其功!”
“下官願聞其詳。”李賢盡自說得慷慨激昂,可惜閻立本卻壓根兒就沒啥反應,待得李賢話音一落,便即出言追問了一句,擺明了就是不相信李賢能憑空變出錢來。
“父皇,孩兒有數策可不動國庫而聚治漕運之所需,懇請父皇明斷。”被閻立本糾纏到了此時,李賢總算是猛醒了過來——閻立本就是個來找茬的家夥,跟他再多廢話亦是白費唇舌,與其跟其鬥氣,倒不如直接找高宗做主為佳,這便連看都不再看閻立本一眼,一旋身,對著高宗便是一躬,。高聲稟報道。
“哦?賢兒有何妙策,且說來與朕聽聽。”高宗顯然很樂意看到李賢與太子一係的官員打嘴仗,正自聽得樂嗬之際,猛不丁聽李賢言及有斂財妙策,立馬來了興致,笑眯眯地虛抬了下手,興致盎然地問了一句道。
“父皇明鑒,如今不隻是關中屢屢缺糧,便是整個西、北亦然,即便如此,各處釀酒之風卻日趨興盛,所費糧食無算不說,因酗酒而誤事者實眾矣,先帝在日,曾數次下詔禁酒,奈何酒利厚,私釀屢禁而不絕,事遂廢焉,孩兒以為酒既難禁,不若以一機構統之,名曰:酒司,發酒牌以為產者憑證,無酒牌者即為私釀,當處以重罰,乃至抄家亦不為過,大可由各州**局定數發牌,每年一更,價高者得之,每年當可有百萬貫之數以為河工之用,此為其一,其二,父皇月前曾下明詔,勒令工商者不可乘馬,確是重農抑商之善策,隻是如今商旅者實眾,無車馬實難販貨謀生,孩兒以為若能網開一麵似乎更佳,大可以**局售車馬牌,既可讓商者有便行之力,又可令其為河工出力,何樂而不為哉,此皆兒臣之淺見耳,還望父皇詳查。”李賢深吸了口氣,滔滔不絕地便說上了,這一說之下,足足說了數分鍾之久,直聽得一眾朝臣們全都大皺眉頭不已,沒等李賢將話說完,嚶嚶嗡嗡的私議聲再一次響成了一片。
酒司這麽個**機構說起來一點其實不算創新,早就有鹽鐵**的先例在了——自春秋管仲推行“官山海”製度以來,絕大多數皇朝穩定時期裏,鹽鐵都屬於官府專營之商品,大唐亦是如此,司農寺下屬之鹽鐵司便是主管全國鹽鐵**的常設機構,按理來說,即便是再多一個酒司也沒啥了不得之事,左右不過就是導致市麵上的酒貴上一些罷了,可實際上卻沒那麽簡單,不為別的,隻因這個時期絕大多數的釀酒場子都掌握在豪門世家的手中,遠的不說,就以京師為例,最大的那些釀酒場子全都是京中世家的產業,滿殿的朝臣們或多或少都跟釀酒場子有些瓜葛,真要是按李賢所說的去執行,各豪門世家的利益必將遭受重大的損失,很顯然,李賢這麽個章程一出,就有如平地裏起了聲驚雷一般,硬是將一眾朝臣們全都給震得個七暈八素地,大家夥沸反盈天也就是毫不奇怪之事了的。
“陛下,老臣以為璐王殿下此二策看似合理,其實大不然,其一,與民爭利乃是朝堂大忌,其二,工商不可乘馬為的便是重農抑商,若是花錢購了牌照便可乘馬,豈不是變相斂財,陛下之原意蕩然無存之餘,還必遭世人詬病,實大謬也,斷不可行之,望陛下明鑒!”李賢不想理會閻立本,可閻立本卻沒打算就此罷手,不待高宗表態,立馬高聲反對道。
“陛下,閻尚書所言甚是,微臣附議。”
“陛下,治漕運之本意乃是安社稷,若是以擾民為代價,則本末倒置矣,斷不可行!”
“陛下,微臣以為璐王殿下雖有為國之心,隻是曆練尚淺,立意雖佳,惜乎手段欠妥,當慎重以行。”
……
閻立本話音剛落,劉祥道等太子一方的大員們自是紛紛站了出來,或是直接反駁李賢的建議,或是假好心地以曆練不足為理由替李賢開脫,一番鬧騰之下,不少生恐高宗就此準了李賢所奏的中立官員們也紛紛出列表態,幾乎是眾口一詞地反對李賢的建議,這等一邊倒的形勢對於李賢來說,已是不樂觀到了極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