拋除李顯頭上那頂令人望而生畏的親王帽子不論的話,他也不過就是個小屁孩而已,盡管其身材在十齡少年中算是高大的了,可在一幫子拳頭上能站人、胳膊上能跑馬的將領們麵前,李顯還是顯得有些不夠看,也就是個小豆丁罷了,值其進帳之際,甭管一眾將領們臉上的神情是虛假的恭謹也好,無所謂的冷漠也罷,內心裏其實對李顯本人都重視不到哪去,甚至少有正眼相看的,可眼下被李顯這麽一鬧,卻全都被整糊塗了,一個個眼睛全瞪得跟銅鈴似地,滿腹的疑問卻偏生都不敢貿然開口詢問,不單是因李顯頂著個親王的名份,實容不得等閑之輩隨意冒犯,更因著高坐上首的蘇老爺子居然沒有出言打斷李顯那放肆的大笑聲。
“嗯?”
蘇定方何等樣人,那可是久經沙場之輩,啥樣的陰謀算計沒見識過,要想蒙騙於其,又談何容易,這不,李顯方才一發笑,他便已看穿了李顯這是招“反客為主”的伎倆——但消蘇定方開了口,無論是喝斥還是詢問,主動權必然要落到李顯的手中,以蘇定方之老辣,自不可能會上這麽個當,這便任由李顯表演個夠,直到李顯笑不下去了,方才不動聲色地輕吭了一聲,臉色卻是漠然依舊。
“蘇老將軍海涵,小王失禮了,嗬嗬,實是因想起了李淳風、李太史臨別留言之所致,慚愧,慚愧。”李顯旁的或許不行,可臉皮的厚度卻是經曆後世官場千錘百煉出來的,眼瞅著“反客為主”之計被識破,李顯卻一點都不慌亂,嗬嗬一笑,隨手又抖出了個包袱來。
“哦?此言怎講?”旁人的話蘇定方可以不在意,哪怕是聖旨,蘇定方認為不妥時,也敢當麵駁回,可對於李淳風這麽個半仙似的人之言,蘇定方卻不敢掉以輕心,這便眉頭一皺,有些個不情願地開口問了一句道。
嘿,開口了,哈哈,表演時刻到了!這一見蘇定方總算不再保持沉默,李顯心裏頭的得意可就是沒得說的了,然則並沒敢帶到臉上來,隻是笑眯眯地一拱手道:“好叫老將軍得知,李太史曾謂小王曰:興我大唐者,必是左驍衛,小王早先並不敢全信,今日得見蘇老將軍精神抖擻,諸位將軍英武非凡,實信矣,一念及小王將有幸拜師於此,欣喜若狂之下,竟至失態,勿怪,勿怪。”
正所謂千穿萬穿馬屁不穿,李顯這麽番吹捧之言下來,一眾將領們自是全都喜笑顏開,哪怕明知道李顯這話不實的成分居多,可又有誰是不想聽好話來者,縱使是蘇老爺子這麽個耿直的人物,也一樣聽得有些忍俊不住。
“殿下過譽了,老朽可當不得如此之言,殿下有心向武,怕不是好的,隻是習武艱辛,殿下能持否?”蘇定方臉色雖是稍霽,可顯然沒打算輕易讓李顯過得關去,這便微微一笑,似有所指地說道。
艱辛?這話聽起來咋那麽怪來著,暈,看樣子此番要吃苦頭了!李顯心思機敏得很,隻一聽便明了了蘇老爺子話裏的潛台詞,心裏頭立馬暗暗叫起苦來,可事情都已到了這個份上,退縮顯然是不可能之事,萬般無奈之餘,也隻好強笑著回道:“老將軍說的是,小王既存了向武之心,自是不敢有懈怠之情,這一條小王是敢擔保的,還望老將軍念在小王一派誠心的份上,多多成全,小王感激不盡。”
“好說,既然殿下都已開了口,蘇某又豈敢不從,隻是……”蘇老爺子沉吟地點了點頭,一派慨然應允之狀,可到了末了卻又冒出個根小尾巴來。
隻是?該死的隻是,得了,您老就別隻是了,開出價碼來罷!李顯一聽此言,額頭上立馬黑線狂冒,明知道蘇老爺子這話不安好心,可也沒轍,隻能是一派激昂狀地回答道:“蘇老將軍有何顧慮但講無妨,但凡小王能力所及,自不敢不為。”
“好,殿下此言大善,既如此,那就請恕老朽放肆了。”一見李顯如此表態,蘇老爺子一雙老眼中掠過一絲狡詰的笑意,霍然而起,一豎大拇指道:“我輩習武者,當以毅力為先,不下苦者,必一無所成,今殿下向武之心既堅,自是能吃苦之輩,老朽也不為難殿下,南校場不大,殿下就先去跑個二十圈好了,老朽自當令人為殿下擂鼓助威!”
啥?二十圈,我勒個去的,這不是要人命麽,靠了,不帶這麽玩人的!蘇老爺子此言一出,李顯的眼睛立馬瞪得跟銅鈴似地,嘴巴也因此張得老大——南校場是不大,可一圈下來的距離可不小,算成公製,那可是六百米開外,二十圈就是一萬兩千米還多,可憐李顯向來就不是此中高手,別說今生前世了,便是後世那會兒讀書時也沒跑過如此長的距離——當初還在學校裏混日子時,李顯最怵的便是長跑了,每一回一千五百米跑將下來,都是累得跟死狗一般,非得猛歇上三兩日,方能消解,這會兒要他跑二十圈,還不得要了他的小命。
“殿下若是有難處,那便算了,還是回府歇息罷。”這一見李顯傻了眼,蘇老爺子嘴角邊立馬掛起了一絲戲謔的笑容,笑吟吟地出言激了李顯一句。
想讓咱退縮?門都沒有!李顯雖不是真心要習武,可這當口上卻絕不肯弱了氣勢,這便一咬牙,氣鼓鼓地橫了蘇老爺子一眼,咬著牙道:“老將軍既然出了考題,小王又豈敢不應,然,小王卻有一要求,若是小王能跑完這一遭,還望蘇老將軍能成全小王拜師習武之事。”
“好,若是殿下真能成此事,老朽樂見其成!”
二十圈可不是小數字,別說李顯這麽個未經風雨的小屁孩了,便是軍伍之人跑將下來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在蘇定方看來,李顯這不過是嘴硬罷了,自不怎麽放在心上,順水推舟地便應承了下來。
豁出去了,是死是活鳥朝上!李顯恨恨地瞪了蘇老爺子一眼,一扯腰帶,順勢將身上的王服解開,隻剩下一件貼身的襖子,隨手將王服往地上一丟,豪氣十足地大步向帳外行了去,一眾將領們見狀,先是麵麵相覷地呆站著,而後,七嘴八舌地瞎議論了起來,一時間大帳裏竟亂得跟菜市場有得一比了。
“來人,擂鼓為周王殿下助威!”蘇定方還真沒想到李顯居然說跑就真的去跑了,不由地也為之一愣,再一看帳中諸將皆亂議不止,不禁有些子煩躁了起來,一拍幾子,斷喝了一聲,而後也沒管諸將是如何個反應,大步便走出了大帳,諸將見狀,自是全都蜂擁地跟在了後頭。
諸將這才一出大帳,入眼便見李顯正在帳外又是搓手揉腳,又是弓步,又是旋身地忙活著,一眾人等皆不曾見識過這等熱身法,不由地又是一通子胡亂議論開了,雖無甚明顯的譏諷之語,可戲謔的俏皮話卻是不老少,然則李顯卻置若罔聞,隻顧著埋頭操練,一張稚嫩的小臉上滿是堅毅之色。
“咚,咚,咚咚咚……”
不數刻,李顯熱身已畢,也不多言,對著蘇老爺子拱手示意了一下,便站到了場邊,旋即,鼓聲便隆隆地響了起來,李顯小小的身子先是一頓,而後便勻速地沿著場邊跑將開來。
一圈,出了汗;兩圈,氣已喘;三圈,腿腳麻;待得到了第四圈,李顯的臉色已是煞白一片,腿腳發軟之下,步伐拖遝不已,到了第五圈,李顯已是氣喘如牛一般,腳下跌跌撞撞,隨時可能一頭栽倒在地,然則李顯卻依舊不肯放棄,鐵青著臉繼續向前跑著,腦海裏隻有一個信念,跑,接著跑,堅持,再堅持!
八圈,九圈,十圈,隨著時間的推移,李顯那跌跌撞撞的小身子已整整挨過了十圈,整個人已是搖搖欲墜,直看得一眾將領們眼都直了,原本嘻嘻哈哈的議論聲就此消停了下去,諸將皆默然而無語,然則看向李顯的目光裏卻都閃爍著欣賞之意。
“大將軍,這樣下去怕要出事,您看……”眼瞅著李顯已精疲力竭,左驍衛將軍獨孤謀看不下去了,湊到蘇定方的身邊,小聲地嘀咕了一句道。
“嗯,不忙,再看看。”蘇定方也沒想到李顯這麽個溫室裏的花朵居然能跑了如此長的距離,心中倒也起了絲惻隱之情,可還是不情願讓李顯在左驍衛裏攪事,略一沉吟之後,擺了擺手,拒絕了獨孤謀的提議。
獨孤謀乃是將軍,算起來是蘇定方的副手,他出言都被駁回,一眾將領們自是不敢再去湊趣,隻能是眼巴巴地看向了場中正跑得艱辛無比的李顯,實難說清心裏頭究竟是希望李顯能堅持到底,還是就此倒下。
麻木了,不單是雙腳重如灌鉛,便是大腦也徹底地空白一片,十二圈跑將下來,李顯已完全失去了自我,隻剩下機械地向前邁步之意識,就這麽跑著、跑著,李顯突覺腳下一軟,人已一頭向地上栽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