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桂林給小元用紙板做的那架鋼琴挺不錯的。
就是有點費嘴,現在練得都是些入門曲,嘴皮子還能跟得上。
要是以後學了李斯特的《鍾》,以後就可以幹脆的轉行幹口技去了。
所以他打算做一架新的鋼琴。
借著火車呼嘯的聲音,他炸了些魚送給唯一的技術人員汪工。
要麽忽悠,要麽拉關係,總算是拉起了一支隊伍。
陳桂林這一夥人就是些散兵遊勇。
用這個詞可能都有些抬舉他們。
二姐夫膽小怕事,老劉唯唯諾諾,胖頭是個打麻將被人打斷手的混混,快手是個勞改犯。
季哥明麵上是包地挖廢舊鋼鐵的大老板,但是暗地裏也有些不幹淨。
這個團隊表麵上魚龍混雜,但是卻是那個社會真實的寫照。
在下崗潮之下,有失意,有落魄,有崛起,還有熱衷於給人戴綠帽子的王抗美。
戴帽子這一幕戲萬倩很喜歡,在季雲像是吃蒼蠅一樣的表情中硬是又保了一條。
“老板娘,您可別笑了。”
章猛看著鏡頭中的萬倩,無奈的勸說道。
“行行行,我盡量忍住。”萬倩揉著臉,企圖找回情緒,不過一看對麵季雲那幽怨的臉,她就有點控製不住自己的表情。
“不行,我忍不住。”
“那這條就算過了?”章猛試探著喊了一嗓子。
回應他的是季雲警告的眼神。
萬倩再這麽發展下去遲早變成拱壩先驅。
“咳咳,我是導演,我說了算,剛才這一幕兩位演員表演的相當不錯,過了,咱不拍了。”
“沒意思。”
萬倩癟了癟嘴,親了季雲一口,蹦蹦跳跳的找徐姣玩去了。
“老板,你怎麽樣?”
季雲摸了摸被親過的位置,正色道:“還能怎麽樣?又不是真的綠了。”
章猛暗笑一聲,剛才你那副模樣可沒有現在這麽輕鬆。
“我不是這個意思,咱們電影快拍完了,你經驗多,覺得咱們這部戲大概能拿多少票房?”
季雲點上一根煙,“現在的問題是觀眾願不願意進來,不是能不能留住的問題。”
章猛胸口的石頭落了下來,季雲這是側麵肯定了這部電影。
他也害怕啊,劉擎那麽大手筆投進去了,要是自己沒達到人家預期,不能回來過年都是輕的。
“那您覺得這部電影宣傳經費投多少合適呢?”
季雲瞥了他一眼,反問道:“你花了多少了?”
“現在用了800萬,估計成片完畢還得用個500萬。”
季雲扔掉燃到一半的煙頭,腳尖踩熄:“那就還剩下2700萬,全投進去,咱這回玩個大的。”
......
根據斯奈德節拍器來分割電影的段落,大概能分個15份。
現在要拍攝的這一幕就是其中的“靈魂黑夜”。
靈魂黑夜也是蛻變的過程,主要就是全方位的展現痛苦,蛻變和重生的過程,精神世界的痛苦,最好讓觀眾跟著你哭。
但是章猛不興這一套。
這部電影雖然台詞詼諧,可是走的還是沉鬱頓挫的路子。他秉承的是樂而不淫,哀而不傷的思想。
讓觀眾心中憋著一股鬱氣,看著難受,但是沒到哭那個份上。
季哥被抓進了局子,淑嫻出軌,隊伍分崩離析。
小元也倒戈向前妻,這鋼琴就算真做出來了,也於事無補。
隨著拍攝,季雲對電影的感悟愈加深刻,陳桂林這個角色不隻是一個原地踏步的失意者,更是一代人的映射。
故事很苦,但是苦中作樂。
前麵說過,章猛是在將自己的傷疤揭開,將淋淋鮮血毫無保留的展示在觀眾麵前。
然而隨著故事推進,他正不斷的將鮮血當作顏料,努力的描繪出一片片鮮花。
按照喬山的話來說,這個陳桂林簡直悲催。
但是現實可能比電影更加無奈。
空曠的工廠之中,已沒有了往日的熱鬧。
季雲坐在集裝箱之上,彈奏著懷裏的手風琴。
他前世就明白了一個道理,努力不一定會有成果,但是總要給自己一個交代,哪怕隻是握手言和。
當第一次努力表演收獲一片謾罵,他心中雖有心酸,更多的卻是喜悅。
但是當謾罵彌漫成海,成為情緒垃圾桶的他就連我認了三個字也說不出口。
他有重來的機會,可是陳桂林沒有。
季雲孤零零的坐在那裏,鏡頭之中隻能出現他的背影。
他想努力的挺直腰杆,卻感覺有無數的重擔壓在他的脊梁上,讓他每一次喘氣都成了歎息。
萬倩站在門前,落入視線的是一件卡其色風衣。
隻是一眼,她就感覺鼻子有些發酸。
梁朝韋有一雙會說話的眼睛,你能在其中讀到憂鬱兩個字。
季雲的背影也是如此,滿滿的都是孤獨之色。
信念感,細節刻畫,以及空曠的背景,都讓此時季雲情緒的外化達到極致。
她深吸一口氣,慢慢走到季雲身前。
緩緩坐下,她害怕自己貿然的舉動驚動了身旁這位孤獨的詩人。
嗅到熟悉的味道,季雲放下手風琴,木然中帶著一絲釋然,輕聲道:“我現在可以娶你了。”
萬倩紋絲不動,仿佛心中被針戳了一下,眼中的淚水不斷積蓄。
微微抬起頭,望向季雲的側臉。
這句話,我也等待很久了。
章猛的眼眶微紅,他也不禁為二人的情緒所牽動。
可他還是抓著褲腿,輕聲呢喃道:“別哭出來,別哭...”
下一幕就直接是整部戲的高潮,眼淚就像一個導火索,萬倩隻要哭出來,就會勾動觀眾的情緒一起哭出來。
但是下一幕和這一段的風格大相徑庭,哭著看容易出戲。
萬倩將腦袋靠在季雲肩膀上,如同遍體鱗傷的小獸。
這一刻,淑嫻身上的爭議全部消散,互相取暖的兩人在萬念俱灰之後終於坦誠相對。
伴著最後的琴聲,鏡頭漸漸遠去。
“卡。”
隨著一聲卡,萬倩的眼淚終於緩緩落下。
眨眼間便形成一條小溪,打濕季雲的衣襟。
季雲轉過身,默默將其摟在懷裏,撫摸著她的頭發,無聲的安慰著。
《風聲》再不得獎,我就把頒獎現場給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