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這三人應下,那麽葉暢培養出來的人才被挖走,可如果他們不應下,這又為葉暢招來李隆基的忌恨。這其中關節把握,沒有經驗者,隻怕很容易出問題。
李隆基器量畢不小,他當著葉暢與群眾之麵,做出這種事情,隻怕還是如壽安公主事件一樣,一是人老童心在,純心要捉弄人,二來則也是想看看,葉暢教出的這幾人,除了會算學之外,待人接物又是如何。
不過這在某種程度上,也確實是不將葉暢放在心上的表現。
故此眾人看著葉暢,卻發覺葉暢不但不沒有發怒或者憋悶,反而又微笑起來。
嶽曦在三人中隱隱為首,他行禮謝過,然後徐徐道:“我三人如今,正在葉中丞帳下為國效力,隻是寸功未立,尚不敢為官。”
他說話的速度不緊不慢,雖然因為年少的緣故,目光明顯有些緊張,可總體來看,還是落落大方,讓李隆基真心歡喜。
看了看葉暢,李隆基笑道:“卿方才說朝廷需要算學……既是如此,不知卿可否割愛?”
“不知聖人欲許其何官職。”葉暢一本正經地道:“若隻是充任小吏,為京中官員僚佐,臣以為隻怕會浪費人才。”
李隆基聽了哈龗哈大龗笑起來,然後點了點頭:“你說的是,這般英姿勃發的少年才子,若隻是去充任倉吏,確實是浪費人才……既是如此,就讓他們先在你手下再曆練幾年,過幾年之後,朕再許與中原、江淮之親民官,你看如何?
“臣替他們謝過聖人厚恩了。”葉暢答道。
他早就知龗道會是這樣的結果。
現在的李隆基,已經不再是唯才是舉的時候了,楊釗這等人物,隻因為裙帶關係,就可以驟得富貴,而眼前這三位少年,分明才華遠勝楊釗,卻隻得到一個空口許諾。
“現在,你們也可以去接受屬於你們的榮耀了。”應付了李隆基,葉暢對著嶽曦三人道。
三人愕了一愕,然後明白了葉暢的意思,他們下了城,來到城門口,恰好城上宣布出最終裁定的勝負結果。
圍觀看熱鬧的百姓早就知龗道勝負了,不過此時城上宣布,那就是最終裁定,結果出來之際,還是傳出了歡呼之聲。
緊接著,便是對此次獲勝者的褒獎,李隆基雖是小氣,正經的職司不肯拿出來,但是不值錢的散官職位他還是舍得的,從九品上的文林郎,也算是有了官身。但真正讓眾人驚愕的是賞金,每人一千貫的飛錢,被巨大的信封包著,由太監交到了三人的手中。
哪怕三人跟著葉暢後不愁零花錢,哪怕他們都知龗道將來在葉暢身邊能賺到更多的錢,這一刻三人還是激動了。李隆基看到城下他們三人下拜的模樣,回過臉來看了看壽安,壽安麵上盡是笑意。
這筆錢,當然不是李隆基自己出的,而是壽安拿出的錢。李隆基也知龗道,歸根到底,這筆錢還是葉暢出,隻不過葉暢既是拿錢替他邀名,他又有什麽不願意的?
他正看著自己女兒之時,發覺女兒手中拿著一張小紙條,李隆基皺了一下眉:“二十九娘,你手中是何物?”
壽安將手中的紙條遞了上來,巧笑俏兮:“今日這等熱鬧,女兒甚是喜歡,巴不得看看都能如此,故有一個想法,父皇請看。”
李隆基看著那紙條,拿放大鏡望了好一會兒,才又去看壽安:“果真是你的想法?”
“是”壽安臉不紅心不跳地道。
其實有心人早看到,這紙條分明是葉暢方才抽空讓小太監遞到壽安那兒去的。李隆基也很清楚,隻不過壽安非要這樣說,他也沒有辦法。
“你啊,就喜胡亂,好吧好吧,便依了你……”李隆基笑道。
“謝父皇”壽安道過謝,然後向高力士道:“高翁,請替父皇下詔,今後每年十二月十二日,在京城春明門外,辦此盛會,由旅順書院與國子監算學館,共出十題,能在一個時辰內解出這十題者,可獲千貫之賞”
高力士覺得這有些胡鬧,但看李隆基興致勃勃並不反對,當下湊趣道:“是,隻不過這盛會總得有個名目,象球市大賽亦有名目一般。”
“你來看。”壽安將那張紙又將與了高力士。
高力士一看,那紙上除了壽安提出的大賽建議,也為這大賽命了名:奧數大賽。
“奧數?好名字,好名字,究數之奧妙,窮算之至理”高力士笑嘻嘻地道。
於是大唐奧數大賽便就此誕生。後世數學史家,亦將這一年稱為奧數元年,隨著其舉辦次數增加和影響日益擴大,乃至於大唐無數聰明才智之士,自小就投入到殘酷的奧數大賽之中。此乃後話,暫且不提。
葉暢推動此事,無非就是想要普及算數,眾人也都知龗道他的意思。高力士正待去傳旨,這時有人卻上前一步,大聲說道:“不可,不可”
李隆基已經倦了,心生去意,見此情形,卻不得不留下。
說話者,乃是禦史大夫、京兆尹、京畿采訪使王。
王此時雖然稍遜於楊釗,但同樣身兼十餘使職,權勢之大,在朝廷中樞絕對屈指可數。他既開口,李隆基無論如何,也要聽他說上一說。
“王卿為何說不可?”
“臣與葉暢有殺子之仇,原當避嫌,不該說此,但臣身為禦史大夫,又不能坐視奸邪宵小之輩惑弄天子”王沉痛地道:“聖人一時不察,竟為其所乘”
“有話直說。”
“聖人,這算學如今歸太史監管理,卻是為何?”王聲音頓時高亢起來,似乎是犯顏直諫。
葉暢眉頭猛然皺起,心中隱隱有不妙的感覺。
他目光掃動,看到楊釗在旁,眼神興奮,看到他時,還咧嘴笑了笑,如饑獸欲食人。
“這”
“隻因欲傳習天文,必傳習算學”不等李隆基回應,王便又厲聲道:“故此,國子監算學館,朝廷將之納於太史監所轄。而精研算學,必涉天文,葉暢之輩,用心險惡,昭然若揭”
李隆基眼睛裏閃過一絲寒光,直視著王。
這個時候的王,知龗道自己沒有退路,從方才的情形來看,楊釗與葉暢雖然未必成為盟友,但至少達成了一定的默契。他如果不能抓住機會,斷了他們的默契,今後將麵臨的是雙方麵的打壓。因此他上前一步,又大聲道:“臣記得,《唐律疏議》之中有載,諸玄象器物,天文圖書,鷹書,兵書,七曜曆,太一,雷公式,私家不得有,違者徒二年。若將傳用,言涉不順者,自從造‘襖言,之法。葉暢私造算盤,此乃玄象器物,私傳算學,此乃私習天文之理,其罪已當徒,當付之有司,追審其罪,若有涉及謀逆、不順者,當從造襖言,之罪”
他說到這裏,又換了口氣,然後迅速接著道:“《唐律疏議》之中又有言,‘造襖書及襖言者,絞”
說到這裏,王瞪著葉暢,眼中殺氣凜然
此次隨葉暢來看熱鬧的,雖然不是滿朝文武皆至,但也有不少當今高官顯貴,王話說完之後,眾人盡皆屏息凝神,一個個噤若寒蟬,竟然無一人敢吱聲
原因無它,王說的問題實在太過尖銳了。
深入研究數學必然會涉及到此時的天文學,而要研究天文,又必須以數學為其工具,這一點朝野之中都有共識。私研天文,乃是重罪,葉暢的旅順書院裏授受算學,甚至到了超過國子監算學館的地步,若硬要說他有不軌之心,倒也不是不可能。
葉暢嘴微微抿了起來,不過表麵上看,他還是鎮定自若,似乎並不將王的攻擊放在心上。
李隆基目光轉到了葉暢麵上,他對葉暢,素有戒忌,隻不過葉暢一直表現得非常好,不說對他忠心耿耿,但確實沒有流露出太多的權勢野心,因此李隆基尚可容他。
但這個時候,李隆基不能不鄭重對待了。
大唐雖是開放寬容,能夠容忍葉暢穿著那一身奇裝異服,但對於天文之事,還是敬畏忌諱,李隆基雖是聰明,也未能免俗。
壽安此時也花容失色,她知龗道父親最大的忌諱是什麽,因此不禁將王恨到了骨子裏。
就在眾人都等著葉暢如何自辯之際,楊釗慢悠悠地出來一步,緩緩道:“臣愚鈍,未曾發覺此事犯忌,還請聖人寬恕。臣以為,葉暢此時並無謀逆悖亂之心。”
他這一開口,眾人便又愣了,方才楊釗與葉暢聯手,難道並不是暫時的合作,而是雙方又結成盟友,所以楊釗才要出來為葉暢開脫?
楊釗嘴角微微一笑,然後又道:“不過,葉暢素來行為不檢,這也是事實。他雖無謀逆之心,可行為不檢,自當貶責,臣請聖人罷職諸使職司,免其軍職,放至嶺南道為一郡司馬,以盡其才”
“狠”
眾人都是吸了口冷氣,本來以為楊釗是為葉暢說話,結果楊釗竟然是在幫王補刀,而且這一刀極準極狠,看似寬容地抹掉了葉暢“有謀逆之心”的大罪,實際上,卻給葉暢套上了素行不檢的罪狀,而且還要解除葉暢的財權、軍權,流放竄貶嶺南去
若葉暢真被罷職除權,他沒有了足夠的力龗量,又怎麽能保得住安東、雲南兩個商會這兩塊肥肉?
一時之間,在場的諸高官權貴,都象是嗅到了血腥味的鯊魚,一個個興奮起來。
而楊釗這一記補刀,也讓人對於此時朝廷裏的詭譎有了新認識,剛剛楊釗還和葉暢一起打擊王,轉眼便又與王攜手打擊葉暢,這一手兩麵三刀,當真可以說玩得爐火純青啊。
太子李亨垂下臉,不讓眼神泄露出自己的真實想法。
他的心中可以說是狂喜,當初李林甫在時,他一動都不敢動,朝不保夕,如今李林甫去相,他覺得盯著自己的那雙眼睛仿佛合攏了,所以才漸漸又活躍起來。
但他還必須束手束腳,隻要李隆基,他的父皇,一天沒有晏駕歸天,他就得有多方顧忌。所以,眼前楊釗、王和葉暢亂戰成一團,正是他想看到的事情。
這三個令人生厭的東西,最龗後同歸於盡
在場諸人中,最為葉暢擔憂的,就是壽安。若不是看到葉暢對她微微擺了一下手,她幾乎都要出聲為葉暢辯護了。
葉暢會如何應對?
葉暢什麽話也沒有說,一個人卻大步上前,從隊列之邊走了出來:“臣元公路,欲劾王誣蔑忠臣,包藏禍心”
元公路臉色有些發白,但是他知龗道,自己這個時候,必須站出來。這是他對葉暢的承諾,也是葉暢給他的命令。
尋機而動,彈劾王
葉暢沒有想到,王會拿算學與天文的關係來說事,但是他既然將元公路推到了禦史中丞的位置上,豈會放任這枚棋子不用?
李隆基隻覺得頭大如鬥,這個時候,他就有些懷念李林甫了。
若是李林甫在,這些人哪裏會鬧成這模樣,一個個都老實乖巧得緊
偏偏現在的宰相,是陳希烈這老貨。這老東西此時縮頭縮腦,正盡可能讓自己不顯眼,就在一邊看鬧熱
“臣還要彈劾王,不忠於君,包藏禍心”元公路又道。
“講”
“當初李淳風、袁天罡、僧一行等,皆為我大唐忠臣,勞苦功高,先帝與聖人都多有褒美。此三人之算學,皆非國子監算學館所授也,王血口噴人,誣蔑此等忠臣有謀逆之心,此其罪一也。如今天寒地凍,城上風冷,王以小隙而拖延時間,置聖人於寒氣之中,其不詭之心,昭然若揭,此其罪二也”
元公路乃是親民官出身,別的不行,胡攪蠻纏的本領還是有的。眾人聽得他這樣說,不禁有人就笑了起來,隻覺得此處緊張氣氛,被他這番胡攪蠻纏反而弄淡了。
“胡言亂語,你這廝乃葉暢走狗……”王頓時叫道。
“既然教習算學都可以牽連到私習天文上,那麽王大夫你反複在城頭糾纏,為龗什麽就不是包藏禍心?”元公路冷笑一聲:“羅織罪名,來俊臣、周興之輩也,王大夫可為之,元某亦可為之”
“行了行了,要吵到朝會上去吵”李隆基實在厭煩了,而且元公路的話,也確實說到了他的心上,這城上寒冷,方才看熱鬧時不覺,現在聽著這些爭執時,就非常明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