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人在殊途
晚七時一刻,關毅青坐著輛出租車匆匆到了約定地點,電影主題的餐廳,不算高大上,不過風格獨特,自門廳往裏,有一條電影畫報的長廊,看得人賞心悅目,而且環境很幽靜,從外部根本看不到隔間。
這估計是林其釗風格,穿著警服也掩不住濃濃的小資味道,她敲門而入時,其他人都在了,她歉意地說堵車了,坐下時奇怪下問道:“咦?小木還沒有來?”
“重要人物嘛,得允許人家耍個大牌嘍……你通知到了吧?”郭偉隨口問。
“說了,他答應了,哦對了,今天我看他情緒不怎麽好。”關毅青說著,把老木喜得貴子,還是雙胞胎男孩的事給大夥一說,林其釗好奇問著:“他爸多大了?”
“五十出頭了吧。”關毅青這些天一直往小木家跑傳消息,如是道。
“五十了,小木媽媽去世有十多年了,怎麽現在才要?”林其釗好奇問著。申令辰呷了口解釋著:“這個就說來話長了……老木一開始估計沒準備要,但後來兒子不成器的厲害,思想轉變了,必須要……這對爺倆啊,哎毅青,沒吵架吧?”
“我正跟您說這事呢,不但沒吵架,而且他爸讓他回來,你們猜怎麽著?”關毅青賣了個關子。
“好事啊,繼承家業。”郭偉道。
“為了安全著想,我覺得還是送出國好,這件案子太大了。對了,他怎麽說的?”林其釗問。
關毅青看向了申令辰,申令辰瞠然道著:“他不會什麽都不要了吧?”
“還是師傅厲害,一猜就著。”關毅青道。
猜著了,可把大家聽愣了,郭偉不明白,林其釗甚至都不明白,他有點狐疑道著:“師傅,不會受刺激了吧?”
“不會吧,他神經多大條呢?”郭偉不信道。
申令辰思緒有點亂了,他尋思道著:“不好說啊,眼看著朝夕相處的二葫蘆倒在懷裏,這刺激恐怕不小,其實線人比任何一種人都難,在進退兩難的時候,很難做選擇,要不與賊為伍;要不把賊一網打盡與警察為伍,兩種都有難度。”
“他選擇是正確的,而且作得非常漂亮。”林其釗道。
“錯,這其中沒有正確選擇,因為你選擇任何一方,都意味著背叛另一方……恰恰這個團夥裏,不管是戎武還是聶奇峰,都對他非常賞識。”申令辰道。線人天生就是叛徒的角色,無人能夠幸免。
“莫非……是心理愧疚?”林其釗不信道。
“你說呢?真把肖卓立抓走,看著昔日同事坐在被審席上,你能沒一點感覺?”申令辰如是道。
想了想,不說了,哎地一聲長歎作結尾,林其釗擺擺手,中止這個話題了。
申令辰開始安排了,啥也別說啊,多敬酒、多吃菜,說點開心的事,別提二葫蘆,別提戎武,提提理想的事,最好多勸勸他,出國,繼續他的學業。
作為核心人員,關毅青知道對這個線人保護也是煞費苦心,外部的宣傳沒有涉及線人一說,內部的資料顯示,線人姓李名小勇,已經被聶奇峰打死,至於小木,所有與警務相關的資料已經清成空白了,現在如果要查,這位木林深的富二代,還在美國呢。
他的身份保密級別提到了省廳一級,信息、身份這些都好辦,難辦的是,你把一個人的生活環境徹頭徹尾的重換地圖恐怕不容易,甚至比當時送他去當線人難度還要大。
正安排著,電話響了,申令辰和林其釗的電話同時響了,兩人喂喂一接,職業性地站起身來了,郭偉和關毅青互視一眼,馬上明白了,又有重大案情了,林其釗惶然道著:“壞了,這頓飯吃不上了,特訓組剛剛指揮特警抓到了涉案蛇頭。”
“看來聶奇峰交待的滅口事是正確的。”申令辰道。
“省廳專案組讓回去布置審訊和海麵打撈,可能又要多幾起命案了。”林其釗道。
“陳處讓也通知我回去參會。”申令辰道。
“那一起走吧,你們倆……”
“哪兒也別去,就陪小木吃好飯,多安慰安慰,多勸勸……”
“聽師傅的啊,凡不讓說的,啥也別說……”
“一定讓他情緒穩定啊……”
兩人叮囑著,匆匆離席,郭偉和關毅青送出門廳外,直看著兩人離開,相視無語了。
“不會連小木都不來吧?”郭偉笑道。
“以我的經驗,你期待的事,大部分都實現不了……那,來了。”關毅青笑道。
郭偉回頭時,正看到了小木從車上下來,付了車費匆匆而來,一看兩人站在門廳,小木好奇問著:“不至於吧?一直等在這兒迎接,堵車了。”
“還真是等著迎接你。”郭偉作勢道。
“胡說,你站的角度不對,明明是送人的,那邊才是出口。”小木道。
“厲害,這都被你推理出來了,林處和師傅有案情,先走一步,不好意思,得有我們陪你了,規格就降了啊。”郭偉道,小木卻是不介意地道著:“那不正好,省得拘束,我請你們吧,發票回去朝老申報銷啊。”
“至於嗎?說得人家怪不好意思的。”郭偉道。
“哦,也是,那你請吧,看來這個麵子不能不給。”小木接著話頭,又推回去了。
郭偉一氣結,關毅青噗聲笑了,她帶著二位,回到了包間,坐下來,小木翻著菜譜,隨意一點就是五菜一湯一甜點,說得是順溜無比,又把郭偉瞧愣了,好奇問著:“哎,木,我怎麽覺得你點菜都有過人之處,這麽利索?”
“你沒看淮揚菜係的,能有幾樣,再說我還上過廚師學校呢……來瓶什麽酒?得了,黃酒吧,看你倆也不能喝。”小木菜單一遞,搞定,剛回身,關毅青已經給他倒水了,小木像警惕一樣,突然臉朝向郭偉,郭偉像被電了一下,趕緊移開了目光。
嗬嗬,有點意思,郭偉在垂涎三尺瞧關毅青呢。
小木一笑,郭偉就有點如坐針氈,他不迭地說著:“木,我對你的敬佩之情如滔滔江水連綿不絕啊。”
“你這是在求我口下留情?”小木笑著問。
“哎,對,謝謝。”郭偉敬著茶。
“作為朋友我就提醒你一句,這種事你要沒勇氣,將來就別怪別人不客氣。”小木道。
郭偉受教了,連連拱手。
偏偏關毅青沒聽懂,她好奇看著兩人問著:“什麽意思?你們倆打什麽啞謎呢。”
“這個你不會懂滴,畢竟我是你們師傅的師傅,嗬嗬。”小木笑著岔開話題了,他看到兩個杯子時,隨口道了句:“喲,兩位大員是不是忙得屁股沒坐熱就走了?”
“還真是,突發案情,兩位被省廳召去了。”關毅青道。
“還沒完啊?”小木隨口一問。
關毅青和郭偉,都是無奈地點點頭,對了,關毅青掏著手機,給小木看著照片,起獲的贓物,王子華一、康壯一案,佚失兩年的27件古玩,收繳到了15件,字畫、玉器、端硯,一樣一樣標注著出處。
“兩個擔保公司、一家拍賣行、一家商業銀行,收回來這麽多,沒想到啊,那隻神秘的黑手,最終是我們的自己人。遍尋不到了贓物,就在我們身邊。”郭偉無語道。
“一個支隊長啊。這麽高職位當賊,我都有點理解不了啊。”小木都有點難以置信。
“他當派出所民警的時候就抓過遊必勝的人,早些時候的鬼市,蘇杭和濱海幾乎是互通的,兩人的關係有些年頭了。”郭偉隨口說著,這些案情不必對小木保密,遊必勝黑吃黑砍了何實,被戎武一夥差點做了,就是肖卓立出麵保的,爾後,肖卓立又發現素質更高的這一群賊,在各取所需的合作下,兩方競然悄無聲息的做了這麽許多大案,要不是全國性的反貪風暴,恐怕連報案的人都沒有。
“其實早該想到啊,準確地知道貪官住所、藏贓之地,這種事江湖人物辦不到,可難不住警察裏的黑手啊,一查社會關係,再查名下住宅,不過是甄別幾處住所的事……嘖,這個目標選得不能說不好啊,可惜啊,誰也控製不住自己的心底的貪婪。”小木道著。
賊就是賊,他們不但吃大頭,而且連小頭也不放過,聶奇峰收羅何實這幫賊,一頭四處為盜,一頭坐地分贓,經聶奇峰手銷出去的贓物,也有數百萬的金額了。
“對了,還有個事,你猜戎武和聶奇峰是怎麽認識的?”郭偉像考較一樣問小木。
“心理學可猜不出這種偶遇,兩人相知相交時間時間不短了,崛起的時間不算長,似乎何實失勢之後,是不是他們取而代之了?”小木問。
“看看,不看案卷都捋得清。”郭偉讚道。關毅青笑著解釋道,聶奇峰曾經打比賽,戎武一直是跟班,最早是何實收羅聶奇峰這個打手的,何實出事,這兩位帶著人反戈一擊,把遊必勝挾持的。
但毛賊再厲害也惹不起官差,遊必勝排出肖卓立的底牌,保住了一命,可他沒想到的是,這張底牌在戎武手裏玩得更好,所以他是既恨這些人,又不敢惹這些人。
“他玩得很高明,手裏從不留任何把柄,而且行事低調,一直以來在蘇杭警界的口碑不錯,不像咱們師傅那麽咄咄逼人。”郭偉評價道。
“正義會遲到,但不會缺席。”關毅青如釋重負地給了這樣一個評價。
酒席上席,且吃且談,小木一直在若有所思,關毅青腳在桌下悄悄踢踢他,兩人使著眼色,話題開始慢慢岔開了。
“來來來,木,我敬你一杯。”
“我也敬你一杯。”
“再來一杯,這酒溫和。”
“我陪著吧,反正不開車。”
兩人連勸幾杯,小木一一盡飲提醒著:“喂,兩位可想清楚,我沒當了廚師,可是在後廚長大的,喝酒可不會醉啊。”
“也是,一醉解千愁的機會都沒有了……哎木,還有幾點我得提醒。”郭偉道著,還專門掏出手機來念著,這是他梳理的幾條注意事項,案件結束時,盡量避免和間接的相關接觸,最好永遠不要接觸;線人檔案已經提升了級別,提升級別的後果是,現在警務檔案裏,連木林深這個名字也銷戶了,會顯示已經加入外籍。
說到此處,郭偉鄭重地交給了小木一個文件袋子,倒出來一看,身份證,戶口薄,簡曆,畢業證等等,小木愕然問著:“你們也製作假證?”
關毅青一笑道:“真證假做,為了你的安全著想,師傅把所有可能的細節都理過了。”
“對,你可以拿著用這個身份出現,當然,最好不要接觸你熟悉的人。”郭偉道,他看著小木犯傻,又提醒了句:“我們甚至可以給你解決一下工作問題,如果……”
“快算了,你們是擔心我走出你的視線。”小木不領情了,裝起了東西道著:“能當真的用就行,不過我估計你們要盯這個證了啊……木萬博,這個名字不錯。”
“不是不錯,是非常不錯。”郭偉道。
他暗笑的表情讓小木警惕了,小木問著:“說清楚,別特麽坑我。”
“我們敢坑您麽?這個身份是個精神病患者,而且有家族精神病史……簡單講就是,就像套牌車那樣,是查有此人,但卻沒有下落。”郭偉道。
小木翻白眼了,關毅青覺得不好意思了,她解釋道著:“師傅說這個身份挺適合你,我們提意見了。”
“這老王八蛋沒安好心,真實身份我不敢用,給我個身份又沒用,有精神病史,你們讓我怎麽找工作?壓根就不想讓我變成正常人啊。”小木氣憤道。
郭偉在笑,關毅青不好意思地道:“要不你再等等,給你換一個。”
“算了,湊和用吧,不在乎什麽身份……嗯,那個。”小木猶豫地看看兩人,似乎在斟酌話該不該說,關毅青卻像窺到了他的內心似地道著:“你想問容纓的事?”
“如果她有事,我會找你們幫忙的……可能剛開始會很難,我想她會慢慢習慣的。”小木無語地倒著酒杯裏的酒,掩飾著表情裏的尷尬。
兩人無聲點頭,心裏卻不由地多了一份惻然。
黑與白之間的碰撞,從來不會有皆大歡喜的結局。不管是拒絕還是報複平庸,可當你不再平庸的時候,又會發現,其實平庸才是一種生活的真態和常態,即便想求也不可複得了。
小木似乎正是如此,關毅青不時的瞄他,少了一份痞氣,多了一份穩重;少了很多喜悅,多了更多憂色,那些經曆過的人和事,都會變成或喜、或悲、或愁、或憂的事,不在眉頭,就在心頭。
飯間電話來了,是申令辰的,估計是瞅空打了個電話,問候了小木一聲,小木淡淡應了聲,什麽也沒說,即便高興,好像也是裝出來的,還給關毅青電話時,關毅青終於忍不住了,她輕聲道著:“其實……你可以出國,或者,讓師傅給你安排。”
這個人好安排,恐怕專案組也會不遺餘力,身份和經曆都不是問題,恐怕林其釗第一個就想搶人,郭偉期待地看著小木,那句勸的話,終究說不出口。
“我再想想吧。”小木如是道,給了一個不確定的答案。
“木,你比我們眼睛都亮,我相信你,也更羨慕你,來,敬你一杯……啥也不說了,你給我們解決了難題,我們恐怕沒能力解決你的難題。”郭偉道,舉起了杯子。
“嗬嗬,恭喜你,不再自作聰明的時候,就是進步了……謝謝!”小木端著酒杯,和他輕輕一碰,再看關毅青時,她以一種奇怪的眼光審視著小木,那眼光裏,不像平時那麽狐疑,小木問著:“怎麽了?”
“你其實已經拿定主意了。”關毅青道。
“也恭喜你,比原來強了一大截。”小木笑著道。
“拿定了?木,朋友一場,不至於瞞著我們吧?”郭偉道。
“瞞著你的原因,恰恰是因為朋友一場。”小木道。
“好吧,不問了……就當我們什麽也不知道啊。”關毅青道。
小木訝異看了關毅青一眼,讚許地點點頭道著:“謝謝!”
“什麽意思啊?”郭偉不解了。
“你豬腦子啊,我剛明白師傅的用意了,是想把小木當小白鼠拴著,卻不考慮這隻小白鼠的感受……沒說的,我支持你。”關毅青道,意外地站在小木這邊了。
“謝謝……謝謝……不枉朋友一場,有時間我悄悄約你們啊,吃吃飯、聊聊天、找地方玩玩、到各地看看,能幹的事多呢,你們說是不?”小木笑著道。
那笑,關毅青看得出來,其實一點也不自然。
宴罷,分手卻顯得很自然,小木攔了輛出租車走了,這兩位各乘車一個回家,一個回宿舍。
其實很多事從蛛絲馬跡中可以預測到真相的,就像關毅青的擔心一樣,她擔心小木會像很多大案線人一樣因為種種原因杳無音訊,之後的事恰恰印證了她的擔心。
自這**之後數月,再沒有聽到小木的消息,不管是木林深還是木萬博,都沒有消息,申令辰、林其釗、陳鼎力、張虎林、鄭克功……諸多警中大員都多方查詢過,甚至動用過無所不在的天網,也愣是找不到一點消息,這一次走得很徹底,連家裏都沒有聯係。
這個線人,和所有人聯係的那條線,被他主動切斷了………
第二卷完《第四隻黑手》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