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世的自己是個愛慕虛榮、貪戀富貴、逢高踩低的庸俗女子。
在第一世的幼年時,她與蘭舟曾有短暫交集。
那時蘭舟是個落魄的孤兒,而自己是禦史之女,自詡身份尊貴,對流落到楚府的蘭舟頤指氣使,蘭舟許是感念她小小年紀沒了母親,待在楚府那段時日對她極為包容。
後來,蘭舟考入皇家書院,薛永怡隨薛雲岫嫁入楚府,楚玉凝生活中的大半時光竟是用來和薛永怡明爭暗鬥、一較高下。
光陰如梭,二人俱長成少女模樣。
薛永怡因醫術高超名噪京城,而她與昳麗容貌一樣冠絕京城的,還有囂張跋扈的脾氣。
因著薛永怡被寧王世子朱沅霄窮追不舍,楚玉凝對追隨在自己身邊的狂蜂浪蝶頗有些看不上眼,恰逢蘭舟以少年身份連中三元,令舉世皆驚,她便把主意打到了蘭舟身上。
然那時的蘭舟再不是幼年時,任她挖苦嘲諷也不還嘴的倔強小少年了,他開始避她如蛇蠍。
壓垮楚玉凝的最後一根稻草,是蘭舟救了落水的薛永怡,二者由此訂下婚約。
明明蘭舟是她先看上的人,她薛永怡怎麽能?!
勾著一個寧王世子便罷了,為何還要跟她搶蘭舟?
楚玉凝緩緩矮下身子,將頭沒入溫熱的水中,直到閉不過氣,才猛地破水而出。
雖然隔了兩輩子近十年的光陰,然一想起那時,偏執、猙獰、狀若癲狂的自己,她就覺得甚是陌生。
那時的自己是那般不堪。
那般不堪的自己,那麵容扭曲的模樣,偏偏那麽清晰地印在腦海裏。
那樣的自己,別說蘭舟了,隻怕任是誰,都會嫌棄的吧?
而薛永怡呢,在楚玉凝兩輩子的記憶中,她從來都是端莊得體、寵辱不驚,悲憫蒼生的。
她行醫治病,給窮人義診。
她剛正不阿,不屑用隱私手段。
她不畏流言,我行我素、瀟然恣意地活在這滿是桎梏的世間。
她是這世上所有女子都夢想著活成的模樣,她滿身風塵卻心無塵垢,她是深深紮在楚玉凝心中的一根刺。
楚玉凝甚至有些懷疑,自己對於蘭舟的執念,究竟是因為愛,還是在心裏憋著一口氣,想把薛永怡心中最在乎的東西搶過來。
薛永怡對於這世間所有的男子都不屑一顧,唯獨對蘭舟與眾不同,不然以她的脾性,絕不會因為被蘭舟碰了抱了,便答應嫁給他。
而今日,在蘇宅裏,薛永怡給朱沅宵指路,究竟是無意為之,還是存有撮合之意,楚玉凝現下還有些不能確定。
畢竟,以他們現下的年紀,談男歡女愛的事,實在還太小。
她拿人參試探薛永怡,薛永怡也應對地合乎情理的,並無不妥之處。
楚玉凝抬手摸了一把臉上的水漬,深吸了一口淨房中潮濕溫熱的空氣,不由在心中暗嘲,自己這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那是薛永怡呀!
她是那般驕傲、出塵高潔的人,又怎麽會在十一歲的年紀,對年僅八歲的自己玩心機手段呢?
倒是自己,迫於形勢,時常算計於人......
“白露。”楚玉凝從浴桶裏站起身,喚了人進來,服侍自己穿衣。
躺在柔軟的床上,放空腦中所想,她竟很快便睡了過去。
一夜無夢。
“姑娘,該起了。”耳旁是田媽媽壓低了的嗓音。
楚玉凝懶了會兒,睜開眼,朝田媽媽淺淺一笑。
“奶娘。”她眯著眼睛,伸出胳膊,由著奶娘將她拉起,給她穿衣裳。
穿上鞋後,就該洗漱了,楚玉凝不得不睜開眼。
洗漱一番後,丫頭擺上早膳。
“奶娘也快去吃!”楚玉凝不讓田媽媽在跟前伺候,催著她也去用膳。
柳嬤嬤要陪自個兒一道去寧王府,這府裏的事,便都交到了田媽媽手裏,今日想必她也會很忙。
“我送走姑娘才吃!”田媽媽擺了擺手,笑著給楚玉凝夾了個她喜歡吃的蟹黃包。
楚玉凝便不再勸,低頭吃包子。
一個蟹黃包吃完,白露從外間匆匆跑進來,喘著氣道:“姑娘,門房來報,老伯爺來了!”
“外公?”楚玉凝眯了眯眼,坐著沒動,隻啟唇問道。
“哎呀呀!姑娘,是老太爺!您可得快些起來,去前院迎接!”田媽媽驚驚乍乍的聲音在屋子裏響起來,急地就差拉著楚玉凝的袖子,把她拽起身了。
楚玉凝慢條斯理地站起來,在田媽媽的疊聲催促中,才加快步子,趕往前院。
蘇老太爺抬腳去了書房,楚玉凝趕去時,他已坐在首座,拿著杯茶在喝,宛如自己才是這宅子的主人般。
這種氣派,立時便讓楚玉凝有些不適。
“見過外公。”她恭恭敬敬給蘇老太爺行了個禮。
“嗯。”蘇老太爺放下茶杯,將她上下掃了一眼,“起地這麽早,可是打算出門?”
“是。”楚玉凝老老實實將昨日發生的事道了一遍。
外公為人精明,最擅長察言觀色,她雖多活了幾年,與外公相比,卻差距甚遠。
蘇老太爺沉默了一會兒,最後道:“此事可大可小,我既來了,還是帶著你親自走一趟。寧王妃好歹要叫我一聲世叔,總不能跟你個小孩子家家計較。”
“嗯。多謝外公了。”楚玉凝心中雖不願,卻隻能應下。
祖孫二人便一前一後上了馬車,前往寧王府。
馬車上,楚玉凝麵容端肅,正襟危坐。
蘇老太爺則微闔雙眼,似在假寐。
就在楚玉凝以為二人會這般沉默一路時,蘇老太爺忽然睜開眼眸,深邃的目光直對著她,“你可是在心中怪著外公沒有替你母親討回公道?”
楚玉凝垂下眸子沒做聲。
“嗬!”蘇老太爺輕笑一聲,“原以為你性子隨了你父親,沒成想竟跟你母親一樣,是個外柔內剛,眼裏容不進沙子的。”
楚玉凝繼續麵無表情,隻唇不自覺地微微抿起。
“你娘成了現今這副模樣,外公心中十分心痛。”蘇老太爺將麵上的笑容收起,“然而做人需得往前看。”
蘇老太爺語氣溫和,目光也跟著柔了下來,“你小姨......”想了想,又改了稱呼,“三娘她做錯了事,外公自會嚴懲她。然你母親已然成了如今這副模樣,外公會從其他方麵盡力彌補,卻再承受不起,又失一女的痛苦。”
楚玉凝繼續板著一張臉,隻在心中發出一聲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