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虐待還是愛撫,我自己也分不清了,反正他喜歡這樣子,和他死了的畜生爹一樣,看到我被揉搓得不成人形,他們就高興。”靜姝扶一扶額頭上的紗布,夾了一筷子菜送進嘴裏,竟是眉開眼笑,“還是這些好吃,天天山珍海味,我已經看著就膩歪。”
湘湘依舊在榻上坐著,菜肴的香氣陣陣飄過來,的確是曾經最熟悉的氣息,那時候兩人攢下一些零錢,偷偷炒兩碟菜燙一壺酒,就能開心好半天,可香氣如舊,人早就變了。
“你不吃啊?”靜姝道,指了指空著的碗筷和位子,“我不會害你,可你不怕餓著自己,也會傷了肚子裏的孩子?”
“我餓了會自己去做。”湘湘道,對於昔日最喜愛的食物,毫不動心。
靜姝塞了一嘴,鼓著腮幫子咀嚼,豔麗的紅唇塗了一層油光,十分醒目,可漸漸被她眼中銳利如刃的凶光所覆蓋,她一口一口粗暴地咽下食物,說道:“我早些時候就知道你懷孕了,當時若告訴皇帝,還真不知道會發生什麽,為了你我什麽都沒說,你倒好,今天一見他就勸說出來。”
湘湘避開了靜姝的目光,默然不語。
靜姝又道:“你就不怕他殺了你,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什麽處境。”
湘湘總算看了她一眼,淡悠悠地說:“從去年端午我們踏進皇城起,所有的事一件比一件來得突然,你一夜之間就成了先帝的女人,我死了一回被扔去亂葬崗,然後你變成了太妃,我變成了王妃,到今天我被軟禁在這裏。齊晦做事向來有條理有計劃,可一步步走來,沒有一件事在他的計劃之中,現在你問我知不知道自己的處境,知道了又如何?”
靜姝恥笑:“果然是念過書了,說起話來一套一套,聽的人腦袋發脹。”
湘湘道:“既然你不想聽,我不再多說。”
靜姝嗬笑,把筷子拍在了桌上,起身來一步步走近湘湘,她身上的衣衫厚重華麗,時常讓人覺得她瘦弱的身軀根本支撐不起來,湘湘直視著她逼近的目光,而靜姝問:“皇帝默認了你懷孕的事,他說他會讓你把孩子生下來,你不要再疑神疑鬼,你這麽折騰,隻會害了我。”
“害你?”
“你以為我為什麽挨打受虐?”靜姝猛地逼近了湘湘,瘋了似的掐住了她的脖子,湘湘順勢倒下被摁在榻上,她沒有掙紮,她怕自己太激烈的動作,會傷了腹中的孩子,她更明白靜姝不可能殺她。
“都是你,什麽都是你,如果沒有你,他會好好珍惜我。”靜姝隻是稍稍用力,幾乎不影響湘湘的呼吸,她一麵想要發泄滿腔怒意,一麵又極力克製,隻見猙獰的麵容在湘湘麵前叫囂著,“他每天都盼著你進宮,每天爬到我身上時都惦記著你,現在你終於來了,可為什麽他還是那麽對我?”
湘湘抓上了靜姝的胳膊:“我不會反抗,你若想掐死我,就快些下手。”
靜姝卻反而鬆開了手,但揚手就在湘湘麵上揮了一巴掌,指印赫然在她臉上腫起來,甚至指甲在她白嫩的肌膚上劃下血痕,湘湘舔了舔唇角,不為所動。
靜姝趴在她身上,捏住了她的臉頰,卻是含淚道:“你知道這一巴掌會帶來什麽代價,皇帝會為了你斷了我的手,讓我生不如死。可我痛快極了,抽你這一巴掌,我心裏的怨氣也終於有地方可以發泄了。湘湘啊,你告訴我為什麽,為什麽你在宮外過得那麽好,我在這裏卻暗無天日。你還記不記得你說過的話,你要走一起走,你說過要帶我一起走。”
身上的人忽然軟下來,靜姝倒在了湘湘身邊,竟是嚎啕大哭,厚重的華服不相宜地裹著她的身軀,錦緞絲綢之下,是蜷縮抽搐的身體。湘湘爬起來,往後退到床角,冷漠地看著痛哭的靜姝。昨天她扇了靜姝一巴掌,靜姝今天就立刻還給她,也好,她們兩不相欠了。
十幾年的姐妹情,那一句“要走一起走”,至今還會讓湘湘心裏隱隱作痛,可不是她不帶靜姝走,是她根本帶不走。她曾對齊晦說,自己的人生很簡單,隻要活著就成了,可現在已經不那麽簡單,她不止為自己活著,還有丈夫還有孩子,連他們都顧不上,她實在無心去顧忌別的人,更何況是靜姝。
“我知道你可憐,也知道你不容易。”湘湘道,“可我過得好,是我的人生;你過得不好,是你自己選的路。我不知道自己還會在這裏呆多久,但我必須告訴你,你也罷皇帝也罷,說任何話做任何事,都不會打動我。隻有我的丈夫可以帶我走,隻有我的孩子可以讓我為他拚上性命。”
靜姝停止了哭泣,冷冷地望著湘湘,眼淚將她濃豔的脂粉化開,沒有了戾氣的臉頰,狼狽中透著讓人心疼的可憐。
兩人相顧無語,湘湘更很快就移開了目光,從邊上拿來枕頭墊著自己的腰背,為自己找一個舒服的姿勢坐著。她這般旁若無人的冷漠,麵對十幾年姐妹痛苦的冷漠,靜姝又無聲地落下眼淚,道:“湘湘,我從沒有害過你,就是到這一刻,我也沒有害過你。我隻是……想在皇帝腳下,活下去。”
湘湘頷首道:“我知道,這樣的話我也曾對齊晦講過,但這不是我該報答你的條件,誰也不該去害任何人不是嗎?靜姝,事到如今,換做你是我,你還會相信這皇城裏的人嗎?就算我想多了,就算是我小人之心,你的眼淚在我看來,都不過是苦肉計的戲碼。我們回不去了,不要再用從前的感情來要挾彼此,如果你還看重那些感情,就讓她們安安分分地待在過去的歲月裏。”
靜姝坐了起來,她折騰了湘湘一番,自己卻反而更狼狽,額頭上滲出了更多刺目的鮮紅,疼痛讓她更加清醒,心裏五味雜陳,其實連她自己也不知道這麽一通折騰是為了什麽,她最後問了湘湘一句:“我們還是不是姐妹?”
湘湘冷靜地應她:“也許將來,還能重新做姐妹。”
“重新?”靜姝輕輕要了唇,眼淚不停地落下來,她不知道自己在為什麽哭泣,慢慢趴下了床榻,胡亂地理好了自己的衣衫,什麽話也沒有再說,一步步搖搖晃晃地走了出去。
外頭的門一道道打開一道道關上,有宮女進來探頭望了幾眼,又膽怯地退下去,湘湘忽然心頭大痛,熱淚奪眶而出,她一手捂著嘴一手護著小腹,指縫之間漏出幾個字:“齊晦……我害怕。”
夜深沉,齊晦從噩夢中驚醒,厚重的被子壓在身上,悶得他一身是汗,下意識地抬手推開被子,空氣的清涼讓身體一緊,他徹底清醒了,也意識到自己的手竟然能動了。
那一瞬,齊晦的另一隻手握緊了拳頭,終於真實地感受到了指間的棉布,感受到了湘湘留給她的那幾個字的力量,齊晦慢慢挪動身體,中毒後第一次自己坐了起來。
屋內隻點了一盞蠟燭引路,燭光昏暗搖曳,他雙手展開那塊撕下來的棉布,上頭字跡倉促的五個字模糊的呈現在眼前,他想要再看清楚一些,身體不由自主地朝光源靠近。
可他的身體還沒有完全恢複,失去平衡的人一下子從床上滾了下來,外頭的人聽見動靜闖進來。蠟燭一盞一盞被點亮,看到齊晦摔在地上,眾人七手八腳把王爺抬回床上,亦有人去通知龐公子和簡公子,當他們趕來時,隻見齊晦臉色鐵青地坐在床上發呆。
簡風喉間咕嚕了一下,不知說什麽好,昔日飛簷走壁無所不能的人,此刻如同廢人一般,連解手的事都要靠人相助,他早晨衝齊晦吼了那一句後,就再也說不出類似的話,甚至不敢直視齊晦的目光,誰知道他會不會一輩子都這樣,無情的話他實在是說不出口了。
“交給你,我走了。”簡風立時就想逃避,留下世峰一個人,其他侍從也跟了出去,世峰從桌上倒了一碗溫茶,送到齊晦麵前,本想直接湊到他嘴邊,可齊晦卻自己伸出手拿下來,一麵喝茶一麵說,“我的手可以動了。”
世峰眼睛一亮,禁不住露出笑容:“真的?”
齊晦喝了茶,把茶碗還給他,沉聲道:“看樣子還要幾天才能恢複,我沒有慕清那樣的內家功護體,傷得很重,可還死不了,也廢不了。”
世峰眼睛裏噙著淚光,轉過身去放茶杯,他多害怕看到頹廢厭世的齊晦,這會兒兄弟這樣的反應,他幾乎忍不住要哭了。
“但慕清一個人恢複就好,不要讓別人發現我開始恢複,簡風也不要說。”齊晦冷靜地說,“從前我們在暗處,才可以事事順利,自從到了這王府,我們就在明處,才處處被動。吃過一次虧,就不能再犯同樣的錯誤,我要盡快振作,接湘湘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