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軟的一瞬,湘湘暗暗咬唇讓自己清醒,她不是不相信靜姝對自己的情意,而是過去的一樁樁現實,讓她不得不警醒自己。
玉屏的死,彩雲的死,還有現在那些陪伴在皇帝身邊的姐妹們的境遇,她若是在靜姝的位置,一定會放她們走。也許靜姝覺得,在宮裏衣食無憂的生活才是好的,可她自己明明那麽痛苦,明明飽受煎熬,又何來的立場,讓姐妹們留下過好日子?
“明著告訴你,朔親王妃的名分,絕不會給你。”靜姝道,“你最好有所準備,指不定哪一天,就有個女人堂而皇之地嫁入王府,她做大你做小,從此你淪為妾。”
湘湘道:“王妃的名分,我與夫君都不在乎。”她終於放下了謙稱和敬語,仿佛回到和靜姝姐妹,“比起這些來,我更希望你能在宮裏過得好些,我不知道自己能為你做什麽,可若是不違背道義的事,我一定會幫你,齊晦他也絕不會拒絕。”
“我身為太妃,整個後宮都在我的腳下,我還用你幫什麽忙?”靜姝目光銳利,努力掩飾著心內的不安,她不是怕湘湘,而是想到她如此對待湘湘,湘湘但凡走出去露出半點不悅的神情,皇帝都會讓她生不如死的。
可她忍不住,忍不住就說刻薄的話,來舔舐自己過得不如人的傷痛。
“隻要你能過得好,你覺得這樣高興,那就好了。”湘湘彎腰撿起自己的包袱,欠身謝道,“我時常想,過去的東西一件都沒留下,如今有個念想也好,靜、靜姝,謝謝你。”
好一聲久違的靜姝,多久沒有人這麽叫她了,皇帝總是連名帶姓地喊她,每次喊她都透滿了嫌棄和鄙夷,可是他每一次念叨著湘湘的名字時,眼中都閃爍光芒。
“皇後她們過會兒會來請安,你是希望我繼續留下,還是現在離開?”湘湘道,“若沒有別的什麽事,我可以立刻走,皇後好像也並沒有什麽話要對我說,我在或不在都一樣。”
靜姝冷然道:“我已經派人叫皇後別過來了,你也不必回中宮,帶著這個東西,別人就該問長問短。”她不甘心地打量著湘湘,恨道,“我們是一樣的人,穿上華貴的衣裳也改變不了出身,聽說你還在家裏念書了,可你念再多的書,你也還是個舞娘。這裏所有的人,都看不起你,也看不起我。”
“齊氏皇朝的先祖,根本上是個我們現在說來的山賊,可子子孫孫也做了皇帝,擁有富饒的江山。”湘湘從容地說,“靜姝,你若在乎這太妃的位置,就挺起胸膛堂堂正正地坐下去,她們出身高貴,卻做低賤的事說低賤的話,何必去在乎呢?我正過著自己想要過的日子,旁人的眼光不算什麽,你若也認為這樣的日子過下去有意思,就不要從心裏覺得自己矮人一截。不然坐得再高,你也永遠抬不起頭。”
靜姝無言以對,她覺得湘湘不一樣了,可卻又說不上哪兒不同,她好像真的像皇帝說的那樣,連她的腳趾頭都……
“那天晚宴上你說的話,我並沒有放在心上,我們雖然回不到從前那樣,也不該是敵對的。”湘湘坦率地說,“可我沒法兒再親近你,不光是你變了,是咱們都變了。靜姝,我若對不起你的地方,這輩子我會盡力來彌補,不論如何,我希望你能過得好。”
靜姝笑得很淒涼,她不知道湘湘過得是怎樣天堂一般的日子,可光是聽那些傳聞,就足以想象和嫉妒,而她呢,仍舊每一天都在恐懼中。再抬眼看湘湘,端莊穩重,明明是十足討人喜歡的模樣,可她卻由心的不自在,不禁恨道:“你真是念了書的,說起話來一套一套的。”
湘湘沉了沉心,她明白,無論是對著靜姝還是對著龐淺悠,不同的事不同的境遇,她做為一個算得上半個贏家的人,不管說什麽做什麽,都顯得矯情而自負,即便是最心底的話說出來,也那麽高高在上不可一世。她到底該怎麽辦?
“不要太得意了。”靜姝眼中露出寒森森的目光,“興許有一天,你不得不在這宮裏,和我天天抬頭不見低頭見。”
湘湘微微蹙眉,意識到了靜姝想說什麽。
“你怎麽不問我,為什麽不給你朔親王妃的名分?那不是我故意刻薄你,是我受製於人。”靜姝哼笑一聲,避開了湘湘的眼眸,繼續道,“你最好有所準備,皇帝他看上了你,心心念念了你許久許久,老皇帝還活著那會兒起,就想得到你。我是不知道你到底在冷宮,還是在其他什麽地方呆著,對那一段時間裏的你,我一無所知。可現在,別怪姐妹一場的我不提醒你,若不想落到他手裏,就讓你的男人好好看住你。”
湘湘卻道:“那天你捂住了三皇子的眼睛,三皇子將來若長大成人,我想他會感激你。現在你來告訴我這些話,我也同樣感激你。”
靜姝冷笑:“感激我什麽,你就不怕轉過身,我就要害你?”
湘湘道:“所以我才說,我再也無法親近你,但我仍舊感激你。皇帝的事,我略有耳聞,即便你不說,我也會小心,我不想做他的女人,也絕不會做他的女人。”
靜姝猛然一慌,目光朝外頭看去,生怕皇帝在門外偷聽,若是叫皇帝或皇帝的人聽見,自己就不得好死了。好在湘湘說得很輕,即便門外有人,也一定聽不見。她捂著心口冷靜了一會兒,終是擺手道:“走吧,我不想看到你。”
湘湘欠身,帶著她的包袱要離開,可靜姝又在身後說:“今天隻是來見一麵,之後的宴席你還是要來參加的,咱們見了麵,該怎麽樣就怎麽幫吧。”
湘湘回身答應,靜姝看了她一眼,又徒生恨意道:“你最好別這副表情走出去,你知不知道你露出半分不高興,他就會全算在我頭上?你高高興興地出去,就當是為我做件事。”
“這……不難。”湘湘唯有答應,齊晦說新君其實像足了先帝,隻是他自己不承認而已,那麽也許私下裏也暴虐殘酷,靜姝眼中一直隱約帶著幾分恐懼,看得出來,她在新君身邊過得並不好。
她揚起笑容,無奈地問:“這樣可以了吧?”
靜姝不耐煩地別過臉:“你走吧。”
這邊湘湘離開長壽宮時,龐淺悠正意興闌珊地被皇後糾纏著,皇後明著暗著希望淺悠能幫一幫她,希望宰相府能做她的依靠,看不出來小小的年紀,竟有如此城府,可淺悠不能答應什麽,一則為了家族,二則她也根本沒這個心思。
“龐姐姐。”小皇後親熱地稱呼著淺悠,左右看了看後,輕聲道,“如今皇上扶持了朔親王,但我知道他心裏是防備朔親王的。宰相大人一定也盯著他們的關係呢,我知道一件事,姐姐不如回去告訴宰相大人,好讓大人從中做文章。”
淺悠看著嬌小的皇後,鳳袍鳳冠在她的身上是那麽不相稱,一張明明還沒張開的臉,卻說著世間大人們最深沉的話語,淺悠有些規避這種話,她怎麽可能讓父親去盯著齊晦。
可正要推脫時,皇後已先道:“朔親王那個帶在身邊自稱是妻子的女人,從前也是宮裏的舞娘,和靜太妃是姐妹。我聽說皇上很中意這個叫湘湘的女人,皇帝竟然看上自己兄弟的老婆,你說,多有意思的事?”
淺悠渾身一緊,難以置信地看著皇後,方才到現在,皇後囉囉嗦嗦說了好多話,她半句都沒聽進去,可這句話,恐怕要刻到心骨裏去了。
小皇後略帶惶恐地說:“聽說皇上逼太妃把那個湘湘弄進宮裏來,兩人時常在長壽宮裏發生爭執,靜太妃和皇上什麽關係,也不必我說了吧。反正是見不得人的,可皇上若搶了兄弟的女人,更見不得人。他怎麽樣我是無所謂了,可我不想活得朝不保夕,希望宰相大人,能伸出援手。”
淺悠沉下心思,道:“這種事,臣女是不懂的,皇後娘娘的話,出了宮門臣女未必記得一二,皇後娘娘不如將來見了家父,親自對他說。”
皇後失望地說:“我哪兒有什麽機會單獨見宰相大人?龐姐姐,你幫幫我。”
此時門前有太監來回話,嚇得皇後直哆嗦,問了聲:“什麽事?”
門外的人說:“朔親王府的夫人離宮了,像是太妃的意思,夫人打發一個小太監來向娘娘告罪,說未能親自過來告辭,請娘娘恕罪。”
皇後冷冷道:“沒什麽大不了的。”
可淺悠已經如坐針氈,怎麽會有這種事呢,皇帝竟然看上湘湘了?什麽時候的事,是她還在宮裏做舞娘時的事?是她勾引了當時的太子,還是……她幾乎就要認定,湘湘是個為了富貴,挖空心思攀高枝兒的女人,不然宮裏那麽多人,太子為什麽偏偏喜歡她?
這會兒功夫,湘湘已經跟著引路的太監往宮外走,她親自提著靜姝還給她的包袱,好在裹在大氅裏也看不見,一陣陣風過,零星有雪花飄舞,點滴冰涼融化在臉上,倒是覺得冷靜清透了。
可忽然前頭的太監著急趕回來,對湘湘道:“聖駕過來了,夫人請在路邊稍候。”
湘湘心頭一緊,手裏緊緊拽了包袱,退到一旁含胸垂首地等候,不知道這一次單獨見到新君,會發生些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