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說盼兒本就是從石橋村裏出來的,從小就沒過上什麽好日子,對吃食上也不像高門大戶裏嬌養著的姑娘那麽挑剔,哪想到懷了孕之後,胃口竟然大不如前,每日除了能吃下些胭脂米粥之外,別的都不願意動,甚至湊近了胃裏頭都會翻江倒海,簡直難受極了。
要是飯菜中加了靈泉水還好些,不過因為有孕的緣故,盼兒也不敢再拿煙油催淚,褚良又舍不得小媳婦折磨自己,以至於靈泉水好幾日都供不上了。
男人背著手在院子裏頭一圈圈的轉悠著,棱角分明的臉上漆黑一片,院中的侍衛奴才們都躲的遠遠的,不敢在將軍心情欠佳的時候冒出頭來,否則肯定得不了什麽好果子吃。
一整個冬天,因為天氣冷的刺骨,盼兒很少出去走動,好不容易養的豐腴幾分,剛懷上身子不到一個月,就全都瘦下去了,女人的骨架子生的本就小,要不是有點肉撐著,簡直瘦的驚人。
心裏頭著急冒火,褚良又想不出什麽辦法,正好周莊頭手裏頭捧著一隻瓷碗,上頭裝滿了顏色鮮紅瑩潤的刺葫蘆,一見著褚良愣了下,趕忙躬身行禮。
“將軍。”
“你怎麽過來了?”怕耽誤小媳婦養胎,褚良先前交待過,莊子裏若是沒出大事,就不必鬧到盼兒麵前,自行解決便是。
“夫人先前說想要嚐嚐刺葫蘆,正好樹上掛了果,就送來給夫人嚐嚐,等到月底黑珍珠也熟了,那果子的滋味兒比起刺葫蘆還好,估摸著也能讓夫人有些胃口。”
聽到這話,褚良板著臉,衝著周莊頭伸出手:“你手上的事情不少,先忙去吧,我拿到屋裏便是。”
周莊頭哪敢違拗將軍的意思,忙不迭的將白瓷碗遞過去。
現在雖然化了雪,但天氣卻並不暖和,這些刺葫蘆是不少佃戶費心費力才挑出來的,顆顆紅豔,沒有一個是生了蟲的。
掀開簾子走進屋,盼兒靠在軟榻上,手裏頭端著粉瓷小罐,裏頭裝著醃漬好的酸梅子,之前弄的時候沒有加洋糖,直接在酒壇子裏一層百花蜜一層鮮梅子壘起來的,百花蜜沒有洋糖那麽甜,但卻更多了一絲香味兒,盼兒麵無表情的吃著,也不嫌牙酸。
褚良走到近前,看到小媳婦瘦的尖尖的下巴,忍不住咬了咬牙。
“今兒還覺得反胃?實在不行我把葛老頭揪回來,讓他給你好好看看……”
“懷孕的婦人都犯這毛病,再過一兩個月就好了,哪裏還用得著興師動眾?不過是得將葛神醫請回來住一段日子,畢竟趙王妃馬上就要臨盆了,即使備好了穩婆,也得讓葛神醫在莊子裏坐鎮,我才能安心。”
“趙王妃懷著身孕,你也是雙身子,又何必替她操心?就送來一支翡翠鐲子,還真是摳門。”
看著男人滿臉嫌棄的神情,盼兒哭笑不得,都不知該說什麽才好,把手裏的粉瓷小罐放在桌上,水潤潤的杏眼盯著褚良端著的瓷碗,稍微抬了抬下巴。
這人會意,兩指捏起一顆刺葫蘆貼在嬌嫩的唇瓣,刺葫蘆冰冰涼涼,盼兒下意識的張開小嘴兒,想要將豔紅的果兒吃進去,沒想到濡濕的舌尖竟然碰上了褚良的指腹,上頭糙硬的繭子與舌尖全然不同,觸感分外清晰。
盼兒一愣,一時間不知怎麽辦才好,黝黑配著嬌豔的嫩紅,顏色對比十分明顯。
這副美景被男人盡數收入眼底,漆黑的鷹眸中翻湧著無盡的波濤,褚良聲音低沉又沙啞:“乖,鬆口。”
小女人乖乖的張開嘴,刺葫蘆被咬在貝齒中央,輕輕一擠,薄而細嫩的果皮便破了一個窟窿,清香的汁水溢了滿口,盼兒低下頭,慢慢的咬著刺葫蘆細細的籽,剛才酸梅子吃的太多,她根本沒嚐出來刺葫蘆到底是什麽味道,不過口感還不錯。
“好吃嗎?”
褚良眼神盯著女人瑩白的小臉兒,整個人就跟一尊鐵塔似的杵在盼兒身前,半晌沒挪動地方。
“還不錯,是你摘的?”
“今年的刺葫蘆熟的特別早,分株時你是不是往樹根裏澆了靈泉水?”褚良麵無表情的移了話頭,小媳婦也沒察覺出哪裏不對,老老實實道:“的確是澆了一點,不過並不多,看上後山上長的刺葫蘆品種還不錯,這麽折騰都沒有事。”
喝了口溫水淡了淡嘴裏的酸味兒,盼兒拉著褚良坐在榻上,眼見著男人下顎長滿了淡青色的胡茬兒,忍不住撇了撇嘴:“軍中事情難道冗雜到了這種地步,將軍連自己的儀表都顧不得了?還是你準備今年開始蓄須?”
伸手摸了摸紮人的胡茬,褚良眸色加深,啞聲道:“不如夫人替我刮麵?”
這段時日因為盼兒胃口不佳,褚良隻要呆在廢莊裏,就不錯眼的盯著她,以至於盼兒現在都閑的發慌。
讓欒玉拿了剃刀來,褚良順勢躺在小媳婦腿上,後腦處傳來柔軟而有彈性的觸感,以及淡淡的玫瑰香氣,讓他不由閉上眼,神情柔和了幾分。
手裏頭拿著剃刀,小手不由顫了幾下,以前她從來沒給褚良剃過胡子,萬一傷到哪處,將威風凜凜的大將軍弄破了相,可就是她的不是了。
下手時盼兒心裏沒底,刀刃緊貼著皮膚,好像她稍微偏離分毫,就能將皮肉給割破似的,小女人動作慢吞吞的,磨嘰的很,就連冰涼的剃刀都有些溫熱了,好在褚良半點兒也不急,空閑下來的大掌捏住一縷發絲,放在指尖輕輕纏繞著,鷹眸中露出幾分陶醉之色。
熱氣噴在脖頸處,弄的盼兒有些發癢,她手上抖的更厲害,忍不住一巴掌糊在褚良背上。
“老實點!”
男人嗯了一聲,不再動彈,乖乖的任由小媳婦擺弄著,等到臉上濃黑的胡茬都給刮幹淨後,褚良也不客氣,手臂上一個用力,將人按在胸口,一遍一遍的親著柔嫩的小嘴兒。
盼兒被褚良鬧得有些透不過氣,虧得這人還有些分寸,知道小媳婦身子重,經不起折騰,即使想的狠了,也隻是將人抱在懷裏,蹭上幾下消消火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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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山的薺菜最近冒出頭來了,錢婆子瞧見夫人沒有胃口,就尋思著弄點新鮮吃食,說不定還能多吃點,否則大人扛得住,肚子裏的娃兒卻經不起折騰。
找佃戶家裏頭的小媳婦討了些薺菜,錢婆子也沒費什麽力氣,將薺菜洗淨擇了老葉,淘了米,放在砂鍋裏頭,加上燉臘骨頭的高湯,用小火在灶上咕嘟著,因為湯裏本就有鹹味兒,錢婆子也沒再加鹽,隻放了一塊生薑,等到胭脂米煮的軟糯後,這才將薺菜加到砂鍋裏頭,稍微一燉,便有一股香氣呲呲往外冒。
這薺菜粥雖然加了骨頭湯,味道卻並不膩歪,錢婆子端到屋裏後,盼兒瞧見碗裏油綠油綠的薺菜,覺得顏色還成,嚐了一口之後便停不住嘴了,整整喝了一碗,雖然並不很多,但比起最近的飯量,能吃下這些已經算十分喜人的了。
等到盼兒吃完,喝了口蜜茶壓了壓鹹味,問:“後山的薺菜既然下來了,不如讓周莊頭往榮安坊送一點,趙婆子是個有心思的,讓她自己琢磨著該怎麽弄。”
聽了盼兒這句話,錢婆子一出屋就跟周莊頭說了此事,山裏頭的薺菜一片一片長著,莊子中的佃戶卻不愛吃薺菜,畢竟上山折騰一通實在是不方便,再加上山路難行,草叢裏蛇蟲鼠蟻什麽玩意都有,要不是經常上山有經驗的獵戶,頭一回去後山的人,估摸著都弄不回什麽東西來。
況且最近又是農忙的時節,大多數農家漢子全都在地裏頭忙碌,倒是守著莊子的侍衛們閑的很,周莊頭跟盼兒商量了下,由他帶著侍衛上山擇菜,攏共去了二十幾人,回來時弄了十幾筐薺菜,還有不少大葉芹。
盼兒讓欒玉算了銀錢,又吩咐廚房做了頓好的犒勞這幫侍衛,這些人一個個都是年輕力壯的軍漢,平日裏在莊中守著,雖然軍餉照拿,卻並沒有多少油水,現在上山擇菜也不累,還能賺些銀錢花花,何樂而不為?
擇下來的野菜都被送到了榮安坊,看到這麽多新鮮水靈的薺菜,趙婆子也跟錢婆子想到一塊去了,第二日一早在讓在榮安坊門口擺了兩口大鍋,用小火咕嘟著薺菜粥,也沒加什麽花哨的調料,就放了不少生薑跟鹽末。
但即使做法簡單,卻架不住廢莊的食材好,白米雖然比不上玉田胭脂米,但比百姓平時吃的殼子都沒去幹淨的糙米強了不知多少,再加上還受過靈泉水的澆灌,品質自然不同,米粒熬煮的粘稠,入口即化,但芥菜卻濃綠油亮,喜人的緊。
榮安坊本就處於正街上,天剛蒙蒙亮就有不少人想要買些吃食回去,如今天氣漸漸暖和起來,鹽水鴨、燈影牛肉那些吃食不經放,但醃菜卻是鹹口的,擱上七八日都不會變味兒,更何況家裏頭幾口人都愛吃那個,即使買上一壇子,要不了多久也吃的一幹二淨,連湯都剩不下。
顏色深濃的鹵湯放在鍋裏,加上五花肉燉著,煮一上午滋味兒就全都滲入到肉中,切成片上桌,家裏頭上到八十下至嗷嗷待哺的小子,都埋頭吃著,連話都顧不上說。
就因為這個,但凡榮安坊賣出來的東西,在京裏頭都是一等一的好。
大早晨出來采買的小媳婦聞到薺菜粥的香氣,還沒來得及吃早飯的胃袋頓時發出如同擂鼓般的響聲,賣粥的小廝估摸著十五六的模樣,一碗粥五文錢,雖然比起別的早點鋪子貴了一倍多,但這薺菜粥的味兒實在是好,聞著就走不動道了,哪還能顧得了別的?
那股香味兒隨著溫度的升高越發饞人,在鋪子門口排著隊的眾人一個個都討了腰包,買了粥蹲在道邊吸溜著,大早上冷的很,喝些熱乎的肚子也舒服。
京兆尹府的捕快們遠遠瞧見這一幕,先是愣了一下,還以為榮安坊出了什麽大事兒,趕忙加快腳步衝過來,一個個都按緊了佩刀,發現這幫人聚在門口喝粥,不由大吃一驚。
一個姓劉的捕快戳了李捕頭一指頭,道:“頭,這粥熬得也忒香了,榮安坊什麽都好,就是賣的吃食貴的很,不過味道好的很,兄弟幾個聞著都邁不動腳了。”
要是盼兒在這,約莫也能認出這人來,這位京兆尹府的李捕頭,先前還對林氏起過心思,日日都會登上榮安坊的大門,借著買醃菜的名頭來瞧林氏一眼,後來聽說相看了城西劉員外家裏的姑娘,也不知道成是沒成。
一晃過了好幾年,他竟然還坐在捕頭得位置上,都沒有半點兒長進。
“外頭冷的很,我買碗粥讓兄弟們暖和暖和。”
問了價錢,李捕頭麻溜利索的掏了一塊碎銀子出來,放在手心掂量了一下,交給小廝,便跟著眾人蹲在道邊喝粥,喝完之後,兩個小廝挨個收了碗,口中嘀咕道:
“趙姨吩咐了,要拿點杏仁酥去忠勇侯府,聽說小少爺最喜歡杏仁酥的味道,咱們今早上現做的的糕餅,都得緊著那邊。”
“人家到底是咱們鋪子的老板,要點吃食怎麽了?瞧你這話酸的……”
聽到兩人的話,李捕頭身子一僵,他雖然不是什麽大人物,但也是從小在京裏頭長大的,對這一畝三分地也有些了解,清楚當年開了個小鋪子的老板娘林氏,現在搖身一變成了忠勇侯夫人,而他還是每月領著四兩的月銀,日子過的沒滋沒味兒的。
喝完粥後,李捕頭也沒進榮安坊的大門,畢竟趙婆子可是見過他的,熟人見麵,雖然趙婆子隻是個商戶,他卻覺得低了人家一頭。
在衙門裏蹉跎了一整日,李捕頭還沒等回到自家小院兒,就聽到裏頭傳來雞飛狗跳的鬧騰聲。
“作孽呀!我們老李家怎麽娶了你這麽一個敗家媳婦,竟然還要把自己的公婆趕出家門,老天爺真是不開眼!”
滿臉褶子的老太太坐在地上,用手猛勁兒的拍著自己的大腿,嘴裏頭咒罵的話一連串的往外湧,什麽難聽的都說了。
隻見一個模樣普通的婦人掃都不掃她一眼,發覺李捕頭站在門口,滿臉帶笑的迎了上去,口中道:“夫君今個兒回來的倒是早,爐子上燉的茬子粥還沒好,要是不餓的話,就稍微再等會兒……”
李捕頭臉色陰沉,指著萬氏的鼻子,忍不住責罵道:“娘年紀大了,就算千不好萬不好,到底也是你的婆母,你身為媳婦,竟然放任著娘坐在地上,連搭把手都不願意,真是個自私自利的婦人!”
當年李捕頭相看的的確是劉員外家的女兒,不過李捕頭她娘李陳氏實在不是個東西,還沒等人家姑娘進家門,就迫不及待的擺起了婆婆的譜兒,直接將那位劉姑娘嚇著了,婚事便沒成。
之後又耽擱了一年,才娶了鄰居家裏頭的萬氏,萬氏剛嫁到李家時,倒也是過過一段安寧日子,哪想到沒出個把月,李家人的本性便直接露出來了。
李陳氏將先前給的彩禮全都討回家不算,甚至還讓萬氏給鄰人洗衣裳,賺銀錢貼補家用,附近住的都是平頭百姓,就算洗衣裳能給些銀錢,又能有多少?
萬氏洗的雙手紅腫破皮,李捕頭掃見了連句話都不說,衙門每月能發四兩銀子的月錢,卻半點兒都拿不回來,要不是萬氏性情老實,尋思著嫁雞隨雞嫁狗隨狗,這日子怕是早就過不下去了。
被李捕頭劈頭蓋臉的罵了一頓,萬氏心裏也憋屈的很:“不是我不扶婆婆,而是她想要你拿銀錢出來給二弟盤間鋪子,咱們夫妻兩個手頭上連二十兩的積蓄都沒有,大妮還得吃飯,這錢要是給了的話,還怎麽過日子?”
聽了這話,男人一張臉漲的通紅,眼珠子爬滿血絲,模樣看起來十分猙獰。
萬氏早就習慣了李捕頭這副德行,心裏也不怕,繼續道:“你要是覺得你娘對,就把銀子給我,也省的我們娘倆吃不飽穿不暖,跟著你都過不上安生日子。”
說起來,李家雖然不算寬裕,但也沒窮到揭不開鍋的份上,隻不過李捕頭實在是大手大腳,先前為了見林氏一麵,榮安坊的醃菜明明不算便宜,他每日都要買上一回,今個兒跟在他身後的足足有十幾名捕快,五文錢一碗的薺菜粥,他連著買了十幾碗,找這種花法,甭說四兩銀子一個月,就是四十兩都不夠李捕頭敗禍的。
李捕頭到底是什麽德行,萬氏心裏門清兒,費心費力攢下來的十幾兩銀子,說什麽都舍不得掏出來。
李陳氏原本就瞧不上萬氏,認為她家裏底子薄,根本幫襯不上什麽,再加上肚子不爭氣,生了個賠錢貨,先前明裏暗裏貶損了不知多少次,如今為了借錢開鋪子的事兒,婆媳兩個又折騰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