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冶兒已經聽樊梨花講述過自己的遭遇,此時見到一個渾身浴血的將軍提著長槊走了過來,忍不住駐足觀看。文昊身高八尺開外,皮膚雖然黑了點,但棱角分明,雙目炯炯有神,卻也算得上年輕英俊。想到自己被選入西苑以來,一晃年餘已經過去了,卻不知道終身依托在何處,便有些黯然神傷。
“玉兒,你沒事。”文昊卻隻輕輕瞄了薛冶兒一眼,便盯著樊梨花,目光再也不肯移向別處。
樊梨花皺眉道:“幾個小囉嘍還不是手到擒來,我能有什麽事。倒是你,弄得一身血,沒傷著。”
“一時興起,多殺了幾個人。”文昊嘿嘿一笑,摘掉頭盔,問道,“宇文化及和楊侑呢?”
“宇文化及已經被押出去了,代王殿下就在樓裏。”
文昊見大功已成,興奮地撫掌道:“太好了,快帶我去看看!”
樊梨花卻將手一張,攔住文昊的去路,說道:“不行!皇後娘娘也在裏麵,你不能進去!”
“皇後娘娘?”文昊撓了撓頭,說道,“楊侑不過四歲的娃娃,娶得什麽皇後。”
這個年代女人少有地位,但薛冶兒觀察文昊許久,卻見他始終對樊梨花禮敬有加,不由暗暗稱奇,將一雙寶劍收在背後,笑道:“這位就是文將軍?”
文昊這才詫異道:“這位姑娘是?”
樊梨花道:“這就是我常給你說的好姐妹薛冶兒妹妹。”
“原來是薛姑娘,常聽玉兒提起你。”文昊寒暄了兩句,又繼續剛才的話題,說道,“一個巴掌大的皇後,我還能吃了她不成。帶我去見見楊侑,也好派人向主公報個信兒。”
樊梨花嗔道:“代王殿下就在裏麵,你連我的話都不信嗎!你先出去。”
文昊頓時閉嘴不言,卻也不肯離去。
薛冶兒掩嘴笑道:“文將軍,玉兒姐姐說的是先帝的蕭皇後娘娘,你可不能進去。”
“蕭皇後!”文昊大吃一驚,驚呼道,“她不是和楊廣一起被叛軍殺死了嗎?”
楊廣西征的時候,蕭皇後也跟隨在左右,當時文昊在西征大軍中遠遠地見過兩次。按照宇文敬的說法,蕭皇後已經和楊廣一起遇難,如今乍聞她還好好地活著,文昊的吃驚程度比樊梨花還甚。
樊梨花瞪了他一眼,說道:“既然知道了,你還不快點退出去!”
蕭皇後是皇帝的女人,皇帝的女人可不是任何人都可以隨便接近的,尤其是男人。文昊心念一轉,已經知道樊梨花的意思是讓他避嫌,慌忙一拍腦袋,說道:“對對對,這等大事,我得趕緊稟報主公去!”
薛冶兒看著文昊匆匆離去的背影,嗬嗬笑道:“玉兒姐姐,你這位小郎君真有意思。”
樊梨花搖了搖頭,說道:“他是個好人,隻是太信任劉子秋了。”
薛冶兒不解道:“劉子秋既然能夠得到你家郎君的信任,應該也不是個壞人。”
樊梨花歎了口氣,道:“有些事情和你說不清楚。走,瞧瞧皇後娘娘去!”
劉子秋行刺楊廣是個秘密,樊梨花連文昊都沒有講,更不敢泄露給薛冶兒了。
……
卻說劉子秋剛剛在姑臧城安頓下來,張掖就傳來消息,史大奈全殲了馮孝慈的援軍,隻是史大奈本人也身負重傷,生死未卜。聽到這個消息,劉子秋是又喜又憂,簡單交代了一下防務,帶了一千騎兵便趕往張掖郡。次rì清晨,有史大奈的部下將劉子秋接住,迎進民樂縣城。
那天在小山坳裏,史大奈率眾救了那群少男少女,自己昏迷不醒,被幾個少年送入民樂城中。史大奈部下的幾個百夫長順勢就攻取了民樂城,連杜俊也作了俘,同時被俘的還有馮孝慈所部六千餘人。因為馮孝慈部下想汙辱那群少女,還想斬殺少男冒充軍功,激起了民憤。張掖、敦煌、武威三郡都是邊郡,百姓們經常受到北方遊牧部落的襲擾,也養成了極其彪悍的習xìng,對這些俘虜自然沒有好臉sè。兩天來,已經有數百名俘虜被毆打致死。
史大奈率領的三千騎兵在小山坳一戰也傷亡慘重,仍然擁有戰鬥力的隻剩下半數不到。但他們舍去xìng命保住了絕大多數的少男少女,雖然長著異族人的麵孔,卻得到了當地百姓的擁戴。還有不少青壯自發地拿起武器,主動要求加入這支軍隊。還有更多的百姓聽到消息,從四鄉八鎮趕了過來。
百姓並不懼怕遊牧部落襲擾,就算死幾個人,受點損失也早已經習慣了。但那些貪官汙吏竟然要踩著他們的屍體往上爬,這才是最令人恐怖的。所謂官逼民反,本來應該保護他們的父母官貪點占點也就算了,現在竟然連他們的xìng命都要拿去,百姓又豈能不反。因為史大奈昏迷不醒,幾個百夫長不敢作主,隻得讓百姓們在城外停留。當劉子秋率領一千騎兵過來的時候,便見到民樂城外人山人海,若不是有城裏的騎兵接應,他甚至懷疑這些人是要來攻城的。
劉子秋看到這麽多的百姓,再也不能無動於衷了,當即跳下馬來,大聲說道:“正當秋收時節,鄉親們請回去!切不可耽誤了農時!”
這些天,百姓們和史大奈的部下已經混得廝熟,也不止一次聽士兵們提起過劉子秋。見到劉子秋過來,百姓們呼啦一下便圍了過來,吵吵嚷嚷,一致要求處死被俘虜的那些官兵。
劉子秋擺了擺手,道:“冤有頭,債有主!那些士兵也都是普通百姓出身,如果沒有上官縱容,誰敢為惡。鄉親們有誰見到劉某的部下為非作歹的?隻要有人指認出來,劉某絕不輕饒!正因為劉某軍紀嚴明,將士們才不敢肆意作為。馮孝慈軍紀敗壞的主要責任就在馮孝慈,請鄉親們給那些士兵一個悔過自新的機會。但馮孝慈和黃皓二人絕不饒恕!”
曆來隻有官官相護,劉子秋卻隻揪官,不揪兵,頓時博得了百姓的好感。他們的孩子大多並沒有遇害,而那些為惡的士兵已經被他們打死了好幾百人,氣也出得差不多了,現在目標成功地被劉子秋轉到了馮孝慈和黃皓的身上。隻是馮孝慈在亂軍之中下落不明,黃皓還龜縮在張掖城中。
“對!冤有頭,債有主!”有百姓已經振臂高呼,“走,去張掖城,找黃皓算賬去!”
群情激憤,聚在民樂城外的百姓已經多達數萬,當下浩浩蕩蕩開往張掖城。劉子秋勸阻不住,隻得率領一千騎兵前往相護。發生惡戰的那處山坳離張掖城也沒有多遠,戰場上情形早已經傳入張掖城中。聯想到過去遊牧部落襲邊以後,當地官府總會炫耀戰功,其中隻怕也有不少被故意殺害冒領軍功的百姓,張掖城內也早已經暗cháo湧動。
當城外的百姓高呼著活捉黃皓時,城裏的百姓立刻聞聲而動。黃皓大驚,慌忙指揮守軍鎮壓。那些守軍士兵都是本地人,和那些百姓大多沾親帶故,誰也不肯盡力,更有人悄悄打開城門,放城外的百姓進來。黃皓見勢頭不對,換了身普通士兵的衣甲,想要混出城去。但他身為張掖太守,常在人前露麵,認識他的人比比皆是,早有百姓認出他來。一傳十,十傳百,磚頭、石塊如雨點般地砸了過來,早將黃皓砸得稀爛。
其實黃皓並沒有做太多的惡事,至少小山坳的那場戰鬥就和他沒有關係。隻是憤怒中的百姓根本不管這些,cháo水般地湧入府衙,將黃皓多年來積攢的財物一搶而空,就連床頭的美人兒也不知道被誰牽回家去了。
劉子秋並沒有出麵製止。誰沒有孩子,那些少男少女如果真被遊牧部落擄去,還有活命的機會,隻是生活困苦一些罷了。但落到馮孝慈那群匪兵手裏,卻要先辱後殺。百姓們憤怒的情緒需要一個宣泄的出口,黃皓不巧撞在了槍口上。
等到紛亂的局麵漸漸平息,已近黃昏。一些百姓陸續散去,還有許多百姓仍然聚在那裏,堅持請命,要求參加劉子秋的軍隊,去攻打盤踞在隴西的宇文化及。
劉子秋沒有再矯情,讓達愣留下來對這些百姓進行編組,這萬餘百姓稍加訓練就是一支舉足輕重的力量,他則帶著吉仁泰趕回民樂縣。史大奈是他手下數得著的大將,他不可能棄之不管。
民樂縣衙內,史大奈臉如金紙,氣若遊絲,幾個少男少女眼淚汪汪地守在旁邊。一個白麵長須的中年先生朝著劉子秋深施一禮,說道:“大人放心,這位將軍已經得家師救治,xìng命已然無虞,能不能完全恢複,就看他的造化了。”
劉子秋伸手搭了搭史大奈的脈博,朝那先生深深鞠了一躬,說道:“先生,不管多貴的藥盡管使用,務必讓我這位兄弟能夠康複如初,劉某必感先生大恩!”
那中年漢子慌忙回禮道:“大人放心!這位將軍救了小女的清白,在下就算傾家蕩產,也要盡力讓將軍康複。”
劉子秋點了點頭,說道:“那劉某先行謝過了。不知尊師何在,劉某想當麵討教幾個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