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油精。”金沛姿艱難的擠出這三個字。
魏雅婷連忙吩咐夏瀾拿了過來:“姐姐,讓我來。”
綺珊略微錯開了身子,讓令嬪將清油精塗抹在嘉妃的太陽穴以及人中穴。清油精味道極衝,僅僅是用指尖點一點塗抹上去,味道就已經能夠讓人清醒了。何況其中還有薄荷、冰片等微微發涼的藥物,醒神是最好不過了的。
才塗上片刻,金沛姿就緩了過來。“無礙的,許是最近休息的不好,精神略差。不妨事兒。讓兩位妹妹擔心了。”
“姐姐才誕下八阿哥永璿,原本身子的虛虧就沒有調養過來。這會兒又受了驚,所以才會……”魏雅婷心中暗替皇後叫屈:“可咱們終究是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即便有心幫襯皇後一把,也不知道如何下手哇。”
綺珊也是這個心思:“是了,到底皇上因為什麽生皇後的氣,下旨將皇後娘娘困在長春宮中,咱們總要弄明白才好。否則憑空猜測,就貿貿然動手,不添亂就是萬幸,哪裏能指望咱們撥亂反正呢?”覺得用詞不當,綺珊又道:“也不是撥亂反正,而是化解眼前的危機。但能對皇後娘娘痛下毒手的人,從前是太後,如今會是誰?”
金沛姿知道的畢竟多一些,她深深的吸了好幾口氣,讓自己放鬆了緊繃的心弦。“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也許皇後娘娘命中注定有此一劫。咱們光是著急也無濟於事。這樣吧,我就說永璿身子不適,請皇上過來瞧一瞧,你們見機行事,看能不能打探些消息,弄清楚事情的原委。咱們三個分頭行事,一起想法子,一定能讓皇後娘娘化險為夷。”
“也好。”綺珊與魏雅婷對視一眼,連連點頭。“隻是姐姐你要當心身子啊,千萬要珍重。”魏雅婷不放心的叮嚀一句。
“知道了。”金沛姿溫然一笑,很珍視這些看似微弱的關心。實際上,深宮之中能有真情,實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她希望身邊的每個人都能平安順遂,如此而已。
“奴才給皇上請安。”傅恒恭敬的行了禮。
弘曆看也不看他,麵無表情的問道:“你府上的夫人可隨行而來了?”
緩緩一笑,傅恒恭謹應聲:“有皇上的聖旨,任是誰也不敢違背。奴才自然協同夫人一並入宮了。”
“請進來給朕瞧一瞧。”弘曆饒有興味的瞥了傅恒一眼:“朕希望你們是真的鶼鰈情深,而不是一個強迫一個委屈,裝模作樣的給朕看。”
傅恒沒有說話,這些年芷瀾空有夫人的位分,沒有實質,她心裏怎麽會有自己呢?再往深裏說一層,當年對芷瀾的喜歡不過是年少輕狂,以為自己能給她一份安寧,這才會不顧一切的將她鎖緊自己的性命。現在想一想,卻竟然是能夠放下的。那份一往情深的執念,早已經不複存在了。
芷瀾激動不已,闊別了這麽多年,她終於再回到了這裏。養心殿裏的種種,隱隱約約都是她記憶裏的樣子。盡管很多事情都已經模糊不清,許多物件兒早就頻頻更換過無數次,但是她還是覺得熟悉,覺得溫馨,就連呼吸也變得曼妙起來。這種久違了的感覺,是真的妙不可言。
“奴婢給皇上請安,皇上萬福金安。”芷瀾依照從前的禮數,畢恭畢敬的朝皇上拜了下去。“一別數載,皇上容顏未改,可惜奴婢整張臉都毀了,不能以本來的麵目示君,還望皇上恕罪。”
灰蒙蒙的麵紗,芷瀾特意選得厚一些。她不想讓皇上看見她如今的樣子,這是她心中的最痛,遠比被皇後賜毒酒毀容更甚。不為旁的,一直以來忍辱偷生,依附福晉妙芸,等的不就是與心上人重逢麽?而今真的重逢了,卻竟然是這樣一種局麵,怎麽會叫人不傷心呢?
“你是芷瀾?”弘曆雖然能夠確定她的聲音,卻還是禁不住再問了這一句。
“回皇上的話,奴婢是芷瀾。”跪在地上的女聲如舊,清脆溫和,聽起來舒心至極。
弘曆皺了皺眉,麵無表情的問:“你怎麽會成了傅恒的夫人?”
“是奴才將芷瀾帶回府中,給了她這樣一個名分。”傅恒接茬回道。
“朕沒問你。”弘曆的語氣聽得出是動了薄怒。
傅恒默了聲音,一動不動的跪在原地。
芷瀾似乎是等著皇上問自己,然而真的聽見了,心裏又是另一種的翻滾。“皇後娘娘賜了奴婢一杯沒有劇毒的毒酒,於是奴婢沒有死。醒轉過來的時候才知道,自己的容貌全給毀了,而那時見到的人便是富察傅恒。可以說是大人救了奴婢。也可以說,大人沒有按照皇後娘娘的吩咐,將奴婢遠遠的送走,反而是藏在了自己的府中。”
“說下去。”弘曆對芷瀾的記憶,一直停留在年少時,隨後的很多年,她一直侍奉在皇後身側,很多印象已經模糊了。所以當看見芷瀾如今的樣子,他也是多多少少會覺得心疼。
芷瀾平靜了一下自己的心,才繼續說話。“那時候,奴婢覺得天都塌了,幾度輕生。但大人執意不許,希望奴婢能珍惜自己,並許以夫人的位分,留在府中過活。這一熬,也就是這麽多年了。這些年來,大人對芷瀾客客氣氣,猶如上賓。沒有半點的不好,當然也完全沒有福氣之實。反而是一直讓福晉與奴婢交好,從奴婢嘴裏套取關於皇上過往的種種瑣事。”
傅恒狐疑是自己聽錯了,但心思一動,他馬上明白並不是聽錯了就能掩蓋住居心的。“你胡說什麽,我幾時讓福晉與你交好,暗中窺察關於皇上的事情了?你可有憑據?”
昔日美人麵說變就變,如今身旁的人也是居心叵測。傅恒懊悔的恨不得給自己兩個耳光,這才是真正的農夫和蛇。他毀了芷瀾的容貌,隻是為了能把她好好的留在身邊。雖然不乏私心,可說到底,他也從來沒有因為容貌而嫌棄過她分毫。
可如今看來,自己當初還不如不救這個女人。由著她在亂葬崗被餓狼叼去,或者為了生存下去,墜入青樓出賣身子,又或者遠遠的逃離京城避禍,此生不複相見。無論是哪一種,都好過現在。“你的臉是我毀的,根本與皇後娘娘無關。”傅恒當著皇帝,鏗鏘有聲道:“你要怪就怪我,要恨就恨我,與皇後娘娘無關。但是芷瀾,你所說的每一句話都要有憑證,倘若不然,就別怪我不客氣。”
“皇上,您聽見了吧?”芷瀾滿麵是淚,打濕了厚厚的麵紗。“這些年,奴婢隻要做不好,就要遭這樣的冷言冷語,甚至一頓毒打。奴婢為求自保,也為能洗刷冤屈,一直忍辱負重,就是為了今日,能將滿腹的苦楚對皇上一吐為快。”
傅恒冷哼了一聲,皮笑肉不笑:“你喜歡珊瑚,我讓人四處去找,得一串最紅的給你。你喜歡翡翠,嫌府中那些水頭輕,我更是不惜大價錢買給你。你說自己陋顏,沒有麵目見人,我請繡娘入府,日夜不停的為你織鮫綃麵紗,一匹千金。
這些不光是因為我心中愧疚,而是我真的想給你最好的,難道這也是位了利用你才使然麽?倘若我對你有半點不好,你豈會有現在的樣子?我隻將你囚禁言行拷問便是,待你說出實情,將你狠狠斬殺,永絕後患不好麽?我何必要給你名分,讓你如同一把懸在頭頂的寶劍一樣,時時刻刻帶著威脅留在我府中?
芷瀾,做人要講良心,我富察傅恒所做的事情,上無愧於天下無愧於地,對得起自己的良心,那麽你呢?”
說到這裏,傅恒朝弘曆一拱手:“奴才大言不慚了,即便無愧於天地,無愧於自己,奴才也有愧於皇上。芷瀾到底是皇上的人,又是從皇宮裏賜死拖出去的。千不該萬不該,奴才不該自作主張將她留在身邊,更不該毀了她的臉,扭曲了她的心。
所以,無論皇上要怎麽處置傅恒,傅恒都沒有半句怨言,隻求皇上網開一麵,不要遷怒長姐。長姐從來就不知曉此事,是傅恒沒用,給長姐……惹禍了。”
這話聽起來耳熟,好似蘭昕也說過。弘曆依舊不悅,眉宇之間的怒氣絲毫沒有緩解。“一個早該死了的人,竟然活在朕的眼皮子底下。縱容她活著的人,竟然是朕最信任的人。而將她留在身邊隻怕是動機不純,也就是說,一直以來,算計著朕的不是別人,竟然是你與皇後!”
連用了三個“竟然”,傅恒能聽出這件事是真的令皇上錯愕。雖然想不通事情是怎麽傳出去的,結果卻不會出乎傅恒的意料。“奴才願意以死贖罪,求皇上開恩。”
芷瀾不想傅恒這麽快就有了態度,心裏微微驚愕。傅恒若是真的以死償命,拿自己的存在就沒有任何的價值了。這該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