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爾香喘著粗氣,隻覺得鞭子落下來的地方,火燒火燎的疼,疼的她眼淚直流,卻也無計可施。這一下子的疼還沒有完全的挺住,下一記鞭子便又落了下來。起初,那種滋味和烙鐵躺在身上沒有什麽區別,她驚叫著,顫抖著,哽咽著,恨自己還能挺得住,為何沒有一鞭子打下來的時候就嚼舌自盡,想要去死的時候,竟連力氣也沒有了。
誰知後來,鞭子如同雨點細細密密的落下來,疼痛竟然有些麻木了。那種火燒火燎的滋味兒淡了不少,且這裏痛那裏痛,到處都痛,就不覺得哪一下又多麽的特別。她跪在地上,蜷縮著身子,任憑福泉一下接著一下的抽打,再沒有力氣叫喊,隻是硬生生的挺著。
怎麽也沒有想到,自己竟然還是會這樣死去。張爾香隻覺得這一生過得太荒唐也太可笑了,她甚至在想,上一回若不是查出了儀嬪毒害秀貴人的龍胎,而就是自己所為,是不是這一回就不用受這樣的辛苦了?
後宮從來不是一個清者自清的地方,這裏隻有權勢者口裏的公正與清白。所以她咬著牙,她死命的挺著,就看自己的骨頭究竟有多硬,到底能挨住多少鞭子。
盼語看著跪在地上,再不發出一點兒聲音的張爾香,心裏更是憤怒的不行。她為何不求饒,她為何不服軟?哪怕張常在隻有一句軟話,她也會馬上就叫福泉住手。可惜,麵前卑微的女子,就這麽強硬的跪著,仿佛那揮舞著的,已經淌著血水的鞭子根本就沒有打在她身上一樣。或者說,她根本不屑這樣的懲戒!
徹底惱了,盼語不知道自己在這些人心裏,究竟是一個什麽樣子。她也很苦,她也很想哭,她也想弄清楚自己究竟是一個什麽樣的狀態。仿佛卡在一個兩難的境地,上不來下不去。耳邊盡是嘲笑的聲音,眼睛裏能看到的亦隻有鄙夷之色。
福泉手裏的鞭子,哪裏是在抽打張常在,分明一下一下打在自己心上。於是跪著的人身上有多傷,她的心裏就有多傷,痛不可當。唇瓣哆嗦的厲害,盼語緊咬貝齒一下,正預備喚住福泉,卻聽見一個威嚴的聲音,錐心刺骨的怒吼一聲。
“住手,誰敢在後宮私設公堂?”
微微一怔,盼語千瘡百孔的心緊緊一揪,凜然的對上麵前立著,那個櫻粉色的身影。“令嬪好大的氣魄啊?”
魏雅婷冷著臉,聲音更是如同一塊堅硬的冰摔在地上:“臣妾見過嫻貴妃娘娘。嫻貴妃娘娘的氣魄才叫大呢,臣妾簡直聞所未聞,見也未見過。”
“哦?”盼語冷冷一笑:“你現在不是見著了麽?怎的,本宮吩咐你做的事情,你都做好了?這般有本事,何必要求本宮寬限幾日。那就把東西都交上來,由本宮親自過目,但願沒有紕漏之處,否則怕是令嬪又得返工不說,還耽誤了本宮的正經事兒。屆時,本宮會讓你知道,什麽叫真正的氣魄。”
“怎的?”魏雅婷絲毫不懼:“嫻貴妃娘娘是要連臣妾一起打麽?”
“若你也膽敢僭越,謀害皇嗣,打又有何不可?”盼語嫌惡至極,聲音自然十分的肅清,眼裏騰起了殺意。
“令嬪娘娘,不要……不要為了臣妾……不值得……”一開口,張爾香才發覺自己有多麽的虛弱,她已經沒有力氣說出一句完整的話來。話音還未斷,一口鮮血嗆了出來,噴在地上形成無數密密麻麻的小血點子,觸目驚心,看得人頭皮發麻。
魏雅婷急紅了眼,隻覺得鼻子一酸,淚珠子就掉下來。“姐姐,你怎麽樣?你這是怎麽樣了?姐姐……你可別嚇我!”
盼語的心少不得一慌,她數著福泉揮的鞭子,頂多也就是二十多下的樣子。怎麽才二十幾下,就把人打成這個樣子?對上令嬪惡狠狠的眸子,盼語隻能佯裝鎮定。“我們滿人,都是馬背上打天下的英雄。自然是鞭子不離手,練就錚錚鐵骨。本宮還當,張常在也有這份本事呢,卻不想漢人就是漢人,終究是弱一些。”
“住口。”魏雅婷冷喝一聲,怒中含恨:“今日的事兒不會就這麽算了,張常在無論做了什麽事情,皇上皇後自有聖斷,嫻貴妃即便協理六宮,也絕沒有私設公堂的權利。即便是可以查問此事,也不可擅自動鞭刑。何況事情還沒有水落石出,妄自用刑豈非是要屈打成招。
嫻貴妃娘娘您這麽做,究竟是為了在皇上皇後麵前博取表現,還是根本就在為自己找替死鬼?您說的清楚麽?”
“你……”盼語豈可受這樣的屈辱,雙眸含恨,眼裏的火焰恨不得化成雙火龍,騰出去狠狠將令嬪燒死。“你怎麽敢……”
“我怎麽不敢?”魏雅婷見她氣的渾身發抖,更是肆無忌憚的接過話茬就道:“張常在的事情不會就這麽算了,這一筆賬,我一定會找嫻貴妃好好算清楚。來人!”
“來人?”盼語瞪大雙眼,眼珠子幾乎都要飛出來:“這是本宮的承乾宮,何時輪到你喚一聲來人?”
魏雅婷猶如不聞,轉首對自己宮裏的於壽爽道:“將張常在送到咱們宮裏,立刻去請禦醫過來。”言罷,她根本不理會身後氣惱的表情猙獰的嫻貴妃,猶如無人一般自顧自離去。
於壽爽也是個硬朗的奴才,見此情形,喚了幾個隨帶伺候的奴才過來,將張常在帶走。隨後才上前一步,打著千兒道:“嫻貴妃娘娘恕罪,奴才有事兒在身,先行告退了。”
“豈有此理,葉瀾,你去……”盼語的話才說到一半兒,卻見葉瀾已經不在身邊兒伺候了,驚訝不已:“福泉,葉瀾呢?”
福泉扔下了手裏的鞭子,顫音道:“奴才也不知道,葉瀾轉身就走了。”抬眼皮掃了一眼嫻貴妃的表情,福泉聲音帶著顫,憂心忡忡的問:“娘娘,奴才是不是下手太狠,給打壞了……”
“滾出去。”盼語隻覺得自己快要被氣死了:“滾出去,給本宮滾出去……”
“嗻。”福泉唬得臉都白了,一個字兒也不敢說的退了下去。
“都和本宮作對,都來和本宮作對,你們一個一個的……豈有此理。”盼語發了瘋一樣,見什麽砸什麽,抓過來就狠狠的摔在地上。仿佛每一聲碎裂,都是砸在自己的心口,那些碎片也一點兒沒有浪費的刺進心裏。
“為什麽?我明明有最好的,怎麽就……就成了最不堪的?”盼語痛哭著,咆哮著,恨自己沒有用,恨皇後背後捅刀子,更恨皇上薄情,除了這樣瘋狂的發泄,她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些什麽。身子不聽使喚,腦子也不聽使喚,除了砸碎能砸碎的一切,她根本什麽也做不了。
葉瀾輾轉返回承乾宮的時候,隻看見愣愣跌坐在地上的嫻貴妃以及一室狼藉。她輕輕走上前去,緩緩的扶起了貴妃:“娘娘,您被擔心,事兒已經解決了。”
盼語微微回過神,見是葉瀾,狠狠的甩開了她的手:“你死到哪兒去了?剛才怎麽沒瞧見你,你可看見了,令嬪,令嬪她都騎到本宮頭上撒潑來了,你在哪兒,你為何不幫本宮教訓她……滾開,出去,本宮誰也不想見,統統滾出去。”
“娘娘,您別這樣,奴婢不是說了麽?事情已經解決了,您就別再發脾氣了。”葉瀾附耳低低道:“事情既然已經這個樣子了,令嬪也卷了進來,咱們不如順水推舟,將責任推的一幹二淨。方才奴婢離開,是為了能早占先機,將此事稟明了太後。奴婢以為,有太後從中籌謀,此事一定不會傷及娘娘分毫。現在最要緊的則是,娘娘您要趕緊重新振作起來,皇上麵前還得演一出好戲呢。”
“你去求太後?”盼語長長的出了一口氣,笑意蒼涼:“你這個時候去求太後,隻能顯示本宮無能,沒有用處,你知不知道。你以為太後是真心幫襯本宮麽?你以為事情就和你想象的一樣簡單麽?”
“事情不簡單,但是即便不簡單也總有處理的法子。”走進來的人,正是曾經伺候過張常在的天瀾。她輕描淡寫的說著話,僅僅是一笑。“臣妾給嫻貴妃娘娘請安。”
“你?”盼語先前見過她,也問過她話,當時她不過是說不知情。“你能幫本宮什麽?”
天瀾僅僅是笑了笑,請緩緩的說道:“奴婢什麽都不會,也什麽都不懂。但是奴婢隻曉得一樣,便是咬住不鬆口。咬緊牙關,守口如瓶,便是最好的幫襯了。然而奴婢不敢居功,也不敢自稱時能幫襯貴妃娘娘的人,奴婢緊緊是想盡力一試,試著咬住了該咬的人。咬住了娘娘想讓奴婢咬住甚至咬死的人。”
“那你求什麽?”盼語就著葉瀾的手站起身子,蹙眉問。
“奴婢不敢有所求,隻希望能陪在娘娘您身側,盡心侍奉。”天瀾依舊是溫婉的笑著,眸光無比清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