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貴妃的聲音還沒落,蘇婉蓉已經張開了雙臂。“當心啊,皇後娘娘。”這一刻,她隻覺得自己的心都漏跳了好幾下,眼睛瞪得又圓又大,屏著呼吸動也不敢動。
盼語仰起頭的時候,隻見一個身影往下落。幾乎是下意識,她迅速的扭開身子,卻一個不留神撞在急匆匆奔來的奴才身上,重重跌倒在地。
而與此同時,一雙螳臂十分有力的將蘭昕托在懷中。她隻是覺得猛得一震,一切又恢複了如常的平靜。“皇上,您……”
弘曆雖然已經穩穩當當的托住了蘭昕,卻還是被這樣的意外驚的臉色嚴峻。“好端端的,怎麽會這樣不小心,還好是朕來了。”這話裏話外,明顯有些用意。好端端的爬個梯子,怎麽會忽然掉下來。
犀利的目光劃過那光潔又完好無損的竹梯時,弘曆顯然已經非常的不悅:“李玉,你去瞧瞧,到底是怎麽回事兒。”
葉瀾趁著六宮的妃嬪還未成都聚齊在這桑樹底下,連忙將嫻妃扶了起來:“娘娘,您沒事兒吧?”
盼語連連搖頭,卻是忍著疼痛:“皇後娘娘沒有受傷吧?”
高淩曦聽她這麽一問,亦少不得追問:“是啊,皇後娘娘,您沒事兒吧?”
蘭昕輕輕搖了搖頭,從弘曆的懷裏掙出來,腳落地的時候腳踝輕微有些疼,許是方才滑落的時候扭了一下,但並不要緊。“本宮無妨,方才摘桑葉歡喜,一時忘了是站在竹梯上,滑了一下,倒是驚著你們了。”
“皇後娘娘沒事兒就好。“蘇婉蓉兩頰淨是冷汗,隻說了這一句話,便疼的暈了過去。
“純妃。”蘭昕反應靈敏,一把勾住了她的肩膀,才沒有使她倒下去。“快去傳禦醫。”
弘曆很清楚的記得,方才托住蘭昕的手並非隻有她的,還有一雙雖然沒有用上多少力道,卻也承受了蘭昕下墜的重量。“純妃是傷了手,讓禦醫趕緊瞧瞧。”
倒抽了一口涼氣,盼語的心怎麽會如此的疼呢?她也傷了腕子,可皇上連看都沒有看她一眼,非但傷了腕子,摔在地上時,她還擦破了手掌與膝蓋。然而這些竟然都不及純妃要緊麽?此時此刻,盼語能清清楚楚的看見皇上眼中的擔憂,為皇後,也為純妃!
“皇上,勞您先送純妃回鍾粹宮吧。”蘭昕擔憂的不行:“臣妾還未曾‘獻繭’,這親蠶禮的儀式還不算圓滿。請皇上代為照顧純妃。”
“你且安心就是,朕心中有數。”弘曆其實已經進來了許久,也有不少宮嬪看見他的身影。隻因他想默默的看蘭昕躬桑,便沒有出聲。不料竟然發生了這樣一幕。
當時在樹下,慧貴妃驚惶的呼救,純妃想也不想就張開雙臂,他都看在眼底。而嫻妃卻慌張的扭開身子,似乎很畏懼皇後摔下來壓在她身上,這樣的反應也許不是潛意識裏才有的,也許當她看見皇後在梯子上滑了一下的那個瞬間,她心裏已經打定主意要躲開了。
胸口有些窒悶,弘曆的臉色十分的不好看。經過嫻妃身側與嫻妃擦肩而過時,他隻當她是空氣,絲毫沒有留心。
盼語動了動唇,唇形是“皇上”兩個字,可惜聲音還沒有發出來,他已經卷風而去。為什麽會這樣,她真的不是有心的。她沒有看清楚是皇後從樹上掉下來了,當時所有的精神都用在與慧貴妃的對話上,根本無暇理會其他。
隻是有個沉甸甸的影子往下墜,猶如一塊大石,這樣的危機感迫使她不得不閃避,哪裏就隻當不是大石而是皇後了。為何皇上問也不問,辯解的機會都不給,就這樣決絕的走了?難道說,在他心裏,已經認定自己怨毒了皇後,以至於會見死不救麽?
那麽純妃又是怎麽一回事兒?
“嫻妃是怎麽了,青筋也凸出來了,說話也不利落了,汗珠子滿臉都是,連精心撲的粉都順著滾的滿處都是。瞧瞧,看著真是讓人揪心的厲害呢。”高淩曦笑得舒心,可想而知她也發現了皇上的冷待。“皇後娘娘一個不小心險些摔下來,本宮驚得直呼救命。純妃更是奮不顧身的接住娘娘,弄傷了手臂,你可倒好,閃避的比誰都快。這會兒方才那股勁兒怎麽瞧不出來了?本宮還以為你不會怕呢!”
明明沒有理虧,可聽了慧貴妃的話,盼語隻覺得臉上熱辣辣的疼,好像被貓兒鋒利的爪子撕撓的稀爛,十分的難以承受。她沒有說話,也不知道該說什麽,隻是默默的跟在皇後身後走著,進行下一項也是最後一項儀式。
曹旭延仔細為純妃檢查了傷勢後,緊忙轉回頭來稟明皇上。“純妃娘娘隻是因為承受了較猛的力道,導致右臂脫臼而已,並沒有大礙。臣已經將娘娘的右臂接駁回去,配合痛經活絡的藥加以調理,很快就可以康複了。”
弘曆“唔”了一聲,隨即問道:“純妃醒了麽。”
“回皇上,純妃娘娘方才就已經醒轉了。”曹旭延如實道。
這倒是有些出乎弘曆的意料,因為隔著白孔雀開屏的薄屏風,他沒有聽見一點兒呼痛的動靜,還當純妃昏睡沒有醒過來。“等下你去長春宮給皇後瞧瞧傷勢。那麽高跌下來,即便沒有外傷,怕也驚著心了。”
曹旭延頷首:“遵旨。”
李玉躬著身子走進來,雙手捧著一塊潔白的素錦,錦緞上有些黃黑的汙漬,十分的明顯。
原本是要告退的,但曹旭延看見這汙漬的時候,不由放慢了腳步。
弘曆見他麵色凝重,道:“曹禦醫可知道這是什麽東西?”
“回皇上的話,若是臣沒有猜錯,應該是鬆油。”
“鬆油?”弘曆蹙眉。
“回皇上,鬆油乃是生在多年的鬆樹枝幹上流出的粘稠物,經過許久的風幹,也可成為硬狀。這東西雖然不比常用的菜籽油、豬油那麽潤滑,但若是抹在鞋底,又或者光滑的竹梯子表麵,一個不留神……”曹旭延知道皇後躬桑時,從梯子上跌下來,已經心恨難耐了。
這會兒看見這樣的東西,更是五內俱焚。他真的不明白,為何堂堂的天子,竟然連自己的妻子也保全不了。為何身為皇後的,總是要被六宮的妃嬪此起彼伏的算計,永無休止。
當然,話戛然而止,他的身份,當說的也隻能說到這裏了。
“朕知道了,你去吧。”弘曆沉了一口氣,吩咐曹旭延退下。隨後才問李玉:“這東西是從哪裏抹下來的?”
李玉不敢隱瞞:“回皇上,是從皇後娘娘所穿的布鞋鞋底。”未免皇上多問,李玉連忙把自己知道的一並說了出來:“皇後娘娘躬桑之前,於耳房更換吉服,著如常的衣服采摘桑葉。這布鞋一直擱在耳房之中。索瀾姑姑與錦瀾姑姑均可以證明,此鞋乃是頭一回穿,嶄新的,先前並沒有沾上一點兒汙漬。”
“好樣的。”弘曆冷峻的麵龐透出一絲鬼魅的笑意,看著就讓人心慌。“這麽小的縫隙,如此細微的疏忽,也能被有心人利用了去。朕當真是對不住皇後。”
“皇上,奴才已經吩咐人仔細查問,一經查出哪個奴才進過皇後娘娘更衣的耳房,奴才必將他送進慎刑司嚴刑拷問。”李玉老是經辦這樣的事情,所以他總算也熟悉這一係列的套路。
弘曆頷首,沉吟片刻,道:“你下去吧。”
僅僅是隔著一架屏風,蘇婉蓉自然聽到了所有的對話。知道皇上走過來,她連忙坐起了身子。
“才傷著,怎麽不好好躺著。”弘曆見她坐了起來,澹澹問了一句。
蘇婉蓉臉色十分難看,說不上慌張但是心裏很不舒服:“皇上,臣妾今日所為之舉,絕對沒有用心。當時事發緊急,慧貴妃呼救,臣妾便仰頭看見了這一幕,除了伸手接住皇後娘娘,臣妾沒有時間想其餘的法子。
倘若,倘若皇上懷疑,皇後娘娘寫上的鬆油是臣妾放的,隨後,又故意接住皇後娘娘博取皇上的垂注,那臣妾寧願現在就去慎刑司接受拷問。”
見皇上並沒有出聲,蘇婉蓉接著道:“臣妾自知,從前的用心太多也太卑劣太明顯了。所以皇上要疑心臣妾,臣妾不敢更不會有半句怨言。隻是,自從上天恩賜臣妾得了永瑢之後,臣妾也想改過自新,想重新開始,不想再渾渾噩噩的度日了。
可能,您要覺得臣妾這番話是此地無銀了,但若是不說,臣妾心裏堵得慌。皇上,就算臣妾是多此一舉,就算臣妾是杯弓蛇影,隻求您給臣妾一次證明清白的機會。若是入慎刑司嚐遍酷刑臣妾仍不改口,就請您信臣妾這一回,臣妾真的沒有害皇後娘娘。”
“你懷永瑢的時候,傷了身子,方才又受了傷,怎麽經得住慎刑司的酷刑,還遍嚐,你當自己是鐵打的麽?”弘曆輕哂一笑,慢慢的坐在了純妃身邊:“方才的事情,朕都看見了,你是自願去做,還是另有目的,難道朕會看不清楚麽?”
蘇婉蓉怔怔的看著皇上,忽然就哭了,淚水順著她慘白的臉龐一顆一顆的滾下來,一顆一顆的掉在身上。“多謝皇上,有您這一席話,臣妾就是死也無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