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了來人,蘭昕是一點也不覺得稀奇。昨傍晚,皇上吩咐敬事房的差事就已經傳的六宮皆知了,於是今兒一早婉貴人來請安倒顯得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了。
索瀾也知道因何而起,少不得笑道:“婉貴人來的好早,皇後娘娘剛盥洗完畢,正要梳妝呢。”
陳青青麵頰上一抹桃粉的胭脂,襯得她臉『色』極好,很是滋潤的樣子。“臣妾許久未曾來長春宮侍奉皇後娘娘梳妝,乃是臣妾的疏漏。望皇後娘娘恕罪。”上前接過索瀾手裏的牛角梳子,陳青青美滋滋笑道:“若是娘娘不嫌棄,就讓臣妾來給您攏發吧?”
蘭昕輕輕嗯了一聲,也是溫和的笑著。
錦瀾與索瀾對視一眼,心裏是奚落這一位婉貴人。漫說皇上還未曾傳召她侍寢,即便是傳召了,恩寵也遠遠不會如旁人那樣優渥,何必就這樣急不可耐的前來請安呢。[] 首發燃文帝妃傳之孝賢皇後第五百三十七章:鏤玉裁瓊莫比香
“皇後娘娘,臣妾有件事不是當不當說。”陳青青猶豫再三,隻輕飄飄的於皇後耳畔說了這樣一句話。
一屋子都是侍奉晨起的宮人,許多話當然不便明說了。蘭昕對著梧桐棲鳳凰的妝鏡澹然一笑,平和道:“婉貴人心細如塵,最知道本宮的心思。想來綰的發髻也該是最好看的。你們都下去,這兒有婉貴人陪著本宮說話就是了。”
索瀾會心福身道:“那奴婢去擇些嬌嫩的花兒來,等下給皇後娘娘簪戴。”
“婉貴人有什麽話,現下倒是可以直說了。”蘭昕看著鏡子裏的婉貴人,似乎那一抹嬌豔的笑意更為濃稠了。隻是倏地一下,笑意轉瞬泯滅,仿佛從來就沒有出現在她臉上。
“臣妾自從侍奉在太後身側,便發覺了一件極為蹊蹺的事情。那便是太後成日裏總要擺弄幾隻鴿子。而這些鴿子似乎每一日所見的,都是不同的。”陳青青知道拿捏分寸,什麽話能說什麽話隻能說一半,於是眉眼間的疑『惑』又轉瞬即逝,笑意重新裝點了她的麵龐。
“鴿子好,最溫順的禽類,又記得路,比識途的老馬堪用。”蘭昕也沒有多說什麽,之前他曾經吩咐傅恒去追查信鴿的源頭,隻是到此時還沒有消息。不想這個婉貴人到底是細心的,連太後成日裏撫弄了不一樣的信鴿也能察覺到。
最要緊的,是她有心與自己說明。蘭昕靜下心來仔細想了想,皇上能將婉貴人的綠頭牌擱上,或許表明對從前的事情沒有那麽介懷了。於是婉貴人就想著趁機賣乖,最好是能獲得自己的諒解。這樣的話,她往後的路才會好走一些。
“好了,本宮很喜歡這發髻的樣式。”蘭昕對著鏡子自己的看了又看:“你到底是從潛邸就伺候過來的人了。知道皇上喜歡什麽,也留心本宮喜歡什麽。”
“臣妾惶恐。”陳青青委屈的跪在皇後腳邊:“臣妾一時糊塗,險些鑄成大錯。雖然皇上已經寬恕了臣妾,可臣妾仍然心中不寧。皇後娘娘,臣妾自從進了王府,就知道自己是皇上的人了。對夫君對皇上,臣妾從來就不曾有二心,隻是……隻是……”
“罷了。”蘭昕打斷了婉貴人羞於啟齒的話:“皇上既然已經寬恕了你,本宮自然沒有什麽好介懷的。能侍奉在太後身側是你的福氣,能重新侍奉聖駕更是你的福氣。既然有福氣,就好好珍惜,本宮知道你是個有心的,必然不會虧待了你。往事已矣,過去的便是過去了,不必再提。”
陳青青連連朝皇後三叩首,每一下都格外用力。即便是隔著厚實的『毛』呢絨地毯,也一樣能聽見悶悶的響聲。“多謝皇後娘娘寬恕,臣妾必當好好侍奉皇上好好侍奉太後,不辜負娘娘的恩情。”
送走了陳青青,有見過了一眾宮嬪,蘭昕正想著去瞧一瞧純妃,倒是皇上來了。“皇上今兒好早呢。”這段日子,蘭昕想了很多,也習慣了很多。從前見皇上與旁人親密,心裏多少有些不舒服。如今,她卻已經徹徹底底的習慣了。
不為旁的,這些女子算計著自己的前程與恩寵,皇上也算計著她們的真心。一來二去,沒有誰對不起誰之說,一切不過是紅牆金瓦的紫禁城裏,千百年不便的宿命罷了。
“前朝平靜,倒也沒有什麽大事兒,朕便想著來和你說說話。”弘曆習慣『性』的握住蘭昕的手,輕輕的擱在自己寬厚的掌心裏。
“魏常在聰明伶俐,能侍奉在皇上身側,一定能為皇上解愁吧?不知比之從前的蘇格格如何?”蘭昕這話出口,自己都被自己嚇了一跳。怎麽好端端的會提起這件事。幸虧弘曆的臉『色』平靜,到底沒有什麽不同。
“比之從前的蘇格格,魏常在倔強得多,且恣意妄為,完全不是小鳥依人的樣子。隻是勝在她聰明伶俐,倒也是一朵解語花。”弘曆如常一笑,平心說道。
蘭昕這才稍微釋然,表情裏慢慢皆是柔和:“才入宮的時候,魏常在不過十四。還是個什麽都不明白的小女孩兒。驟然獲罪,多少也驚著她的心了。何況竹林苑的日子到底清苦,臣妾想讓她置身事外,也隻好做如此打算。
誰知好不容易挨到現在,能侍奉在皇上身側了,她身邊最要緊的人又遭逢不測。隻怕這件事再度傷了她的心。”
弘曆很讚同這話,不禁頷首:“皇後說的極是。朕也知道,懷安的事情是朕對不住她。可最有嫌疑之人……朕卻不願相信是她做的。”[] 首發燃文帝妃傳之孝賢皇後第五百三十七章:鏤玉裁瓊莫比香
“皇上自然沒有錯。一則沒有證據,二則,也未必就沒有隱情。”蘭昕低下眉目,朗寧道:“隻好皇上好生安撫,想來魏常在早晚都會明白皇上的不得意。後宮的事情看似明朗,但其實盤根錯節,一點兒都不容易弄清楚。
真的弄清楚了,非但沒有好處,隻怕會讓人更加不安,也折損了皇家的顏麵。息事寧人是最好的辦法了。雖然是中庸之道,但臣妾能做的也隻有這麽多。”
“你已經做得夠好了。”弘曆緊了緊掌中的玉手,誠然道:“這些年若不是你殫精竭慮的為朕處理後宮諸事,朕早不知道要煩成什麽樣子了。聽李玉說,起早婉貴人便來你宮裏請過安了?”
“多謝皇上讚譽。”這話很生疏也很客套,蘭昕卻覺得不能不說。“婉貴人的確是來了,且來得及早。說是侍奉臣妾梳妝,實則是求臣妾寬恕其過失。”
“朕能給她的,無非是她想要的一些恩寵。卻給不了她情分。”弘曆很是坦白,直言不諱道:“一次不忠百次不用,無論從前的事情她是真清白還是假貞烈都無妨。念在她多年侍奉在朕身側,也念在其父於前朝效力的份兒上,朕都不會再為難她什麽。”
蘭昕無聲歎息,臉上隻是溫和的笑著。皇上這樣做倒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了,好一個一次不忠百次不用,他把旁人的心看得和他自己一樣涼薄了。
稍微轉了轉眸子,弘曆見蘭昕穿上了厚厚的帛衣:“你這是要去哪兒?”
“臣妾正準備去看看純妃。”蘭昕毫不避諱:“純妃自成孕以來,身子一日不如一日,眼看著就要誕下麟兒了,臣妾怕她自己吃不消。”
弘曆唔了一聲,『揉』了『揉』眉心:“朕聽曹旭延說起,說純妃的胎很是損耗母體。但也無妨了,這個孩子是她自己決計要的。”
“皇上說的極是。”蘭昕險些冷笑出來,是純妃該死,是純妃非要為他生下這個孩子。可當初若不是他勉強純妃去做一些令人不齒的事情,到頭來,又怎麽會把她『逼』入絕境。現在倒好,一句但也無妨了,什麽便推的一幹二淨。
究竟愛上了一個什麽樣的男子?
“臣妾有句話,不知該不該問。”蘭昕竭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靜。
“你是想問,待純妃誕下了皇嗣,當何去何從。”弘曆坦然一笑:“朕早有話說,讓你親自撫育純妃的孩子。對純妃來說,這是她天大的福氣了。”
“多謝皇上。”蘭昕想著,薄情至此,也沒有什麽非問不可的必要了。
誰知弘曆卻想把話完:“至於純妃,倘若誕下的是位阿哥,朕便看在兩位阿哥的份上,讓她安安分分的留在鍾粹宮虔心禮佛。朕念在她有功與皇嗣後繼,必然不會太難為她。”
“臣妾明白。”蘭昕從容一笑。
“你去瞧純妃吧,朕會養心殿閱折子。”弘曆起身,並沒有半點關心的樣子。
蘭昕微微一福:“皇上先行一步,臣妾還要預備些東西。”
弘曆微微頷首:“冬日寒涼,你也得注意自己的身子。”
“終究是沒有什麽不同。”蘭昕喃喃自語。在弘曆心裏,唯有他自己而已。其實她自己也恨透了純妃,她也不希望純妃繼續為禍。但一個女人,懷著他的孩子,命在旦夕,為何他就沒有半點憐憫同情之意?情分在他眼裏真的就如此不堪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