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勝提著食物和酒壇上山,心裏默默計算著時間,按照剛才他和清韻長老的約定,至少在三刻鍾後進入竹樓。
過早過晚都會引起蜀山方麵的注意。
他望著高聳入雲的混元峰,在心裏冷笑。誰能想到,整個蜀山都在混元峰清鬆掌門的監控之下?
之前韓勝還沒有察覺,隻是一昧的想要學會功法,離開蜀山,完全不管清韻的眼神。直到清鬆掌門的聲音突兀響起,他全身雞皮疙瘩都冒出來了。
以前也不是沒有聽過清鬆掌門的傳音,但那是在歸屬掌門管轄的混元峰。別說傳音,就是掌門出現在自己麵前,也無可厚非,畢竟混元峰是掌門居所。
但其他地方就不同了,觀天峰再怎麽說也是蜀山七脈。就象清泊長老即便再討厭不務正業的清韻,也不會用元神進入觀天峰竹樓,如同竊賊一般,聆聽他人交談。
在韓勝看來,這是很嚴重的侵犯他人隱私。而修仙界通常把這稱之為“擅闖”,擅闖者,殺無赦!
最關鍵的是,清鬆掌門聲音響起時,韓勝發現清韻長老麵色如常,仿佛早就知道掌門元神在一旁,而他的眼神卻似有似無地瞟了地下的竹簡一下。
那兩捆用來砸他的竹簡。
韓勝趁著向掌門低頭施禮時,眼角餘光偷偷看向那兩捆竹簡。他在藏書樓呆了三年,測試近千次,看書不下百遍,這些竹簡一眼就認出了名字,內容也隨即想起。
這兩捆竹簡,一捆名為《北荒匈族史》、一捆名為《崆峒怪俠錄》。看似風馬牛不相及,但對內容早已爛熟於心的韓勝來說,裏麵卻有一個人物是相關的。
在《北荒匈族史》的第十三章,《崆峒怪俠錄》的第九章,出現了同一個人物――上古刀客野狼王!
傳說這野狼王本是匈族世子,不料一歲生日時遇到家族政變。遠房叔叔將他全家五十多口驅逐冰原,被饑餓的狼群包圍後,隻有野狼王因為母狼的嗬護活了下來。野狼王從小吃生肉喝鮮血,直到被崆峒真人石極道發現,由於他根骨奇佳,便帶回崆峒悉心教導,終成一代高手。
在《崆峒怪俠錄》裏有這麽一段故事:野狼王由於性格暴躁易怒,再加上與狼群生存十幾年,崆峒的長老和弟子對其多有嘲諷。野狼王稍微反擊,便被同門圍起來毆打。最後野狼王忍無可忍,咬傷了六個弟子,險些被驅之門外,長老們更是私下放話不準任何人教他修行。帶他入門的恩人石極道日夜憂慮,自己卻忙於為崆峒煉丹製器脫不開身。
每當野狼王有修煉問題跑來找恩人時,石極道自然不能當麵放下工作去指導野狼王,也不能和他約好時間過去指導。後來石極道想出一個辦法,隻要野狼王來,他會隨手抓起一根木棍,或者一捆竹簡,重重敲打野狼王的頭。打一下就是一刻鍾,打兩下是兩刻鍾,打完就讓他走,然後到約定時間石極道再以其他理由離開,去給野狼王私下輔導。
在野狼王的故事裏,崆峒派除了石極道外,其他弟子長老都在針對他。因為他的出身、經曆、性格和天賦,都與眾不同,而人們往往會很討厭身邊那些與眾不同的人。
清韻長老的意思,是說他是我的“石極道”嗎?
韓勝自嘲地笑,他之所以改變主意拜清韻為師,一部分原因是野狼王和石極道,另一部分則是清鬆掌門。他懷疑第一百個問題就是掌門授意清韻詢問的,如果自己堅持選擇下山投奔散修,恐怕見不到明天的太陽。
自己知道的,實在太多了。
韓勝看著眼前的電光流轉的霹靂乾元罩,在心裏歎氣:“表麵和諧美滿,內裏提心吊膽。你們活著不嫌累嗎?”
他高聲喊道:“師父,弟子回來了!”
“怎麽這麽晚!想餓死為師嗎?”清韻的嗓音高亢有力,完全聽不出餓死的跡象。
韓勝淡淡道:“師父,蜀山七峰不賣酒,弟子托人去山外買了二十年的花雕。”
霹靂乾元罩緩緩打開,清韻長老站在竹樓門口笑逐顏開道:“二十年的花雕!你這孩子太實誠了,快進來。我跟你說,以後買酒找清萊長老就行……”
兩人一同走進九號竹樓,一路上清韻都在不斷嗅著花雕散發的香氣,高興到說個不停。
竹樓門剛剛掩上,清韻從大袖裏直接甩出兩個微型人偶,巴掌大小,端坐在地板上嘴巴一開一合:“這花雕摻水了吧?怎麽味道不一樣?”
“胡說,酒店老板和蜀山有關係,他知道是你賒酒,絕對不會用假貨。”
“你竟然用我的名義去賒欠!”
“師傅你以為我很有錢嗎?”
……
韓勝驚奇地看著那兩個小人偶,他們發出的聲音和自己與清韻一模一樣。
“別看,跟我來。”清韻原本的笑臉已然消失無蹤,他沉著臉,快步上樓。
韓勝急忙跟上,剛上二樓還未站穩,眼前的景象讓他目瞪口呆。
一扇足有兩人多高的紫色大門懸浮半空,大門表麵光滑無比,隻在邊上有一絲縫隙。清韻站在半空,伸手將韓勝攝來,左手微抬,無名指上的戒指對上縫隙。光芒閃耀間,清韻伸手推開大門,帶著韓勝走了進去,就此消失在空氣中。
隻剩下紫色大門,和一樓喋喋不休的木偶。
一片荒蕪,沒有山,沒有水,沒有樹,沒有風,甚至連天空都是空無一物,散發著紫色的微光。
“這裏是哪裏?”韓勝四處打量,除了背後閃耀的紫色大門,看到的全是荒蕪死寂。
清韻沒有回答,他來到這裏後表情反倒越發的陰沉,讓韓勝有不詳的預感。
清韻抬頭看天,紫色的天空映入眼簾,他拳頭逐漸握緊,韓勝警惕地向後退去。這裏空無一人,倒是個殺人滅口的好地方。
清韻注意到他的動作,急忙鬆開拳頭,深吸口氣道:“我沒有惡意,帶你來隻是想做個交易。”
韓勝沉默片刻,問道:“什麽交易?”
清韻微笑道:“你是不是很想要能一口氣修煉到仙人的法訣?”
韓勝眼神亮了起來:“你有嗎?”
清韻淡淡道:“這是蜀山的最重要的秘密,但我可以教你。”
韓勝猶疑道:“那你想要什麽?”
清韻痛苦的神色久久停留在他臉上,拳頭又開始握緊,紫色的天空明亮起來。
“我想讓你,去魔界救一個人。”
這話很輕,但在韓勝心裏掀起軒然大波,他懷疑清韻長老又在和他開玩笑,但一秒後,他相信了。
那個不分晝夜醉臥書堆的清韻長老;那個放蕩不羈慵懶頹廢的清韻長老;那個道袍半解猶如神仙的清韻長老,竟然在他眼前泣不成聲。
“隻有你能救她,隻有你才能救她……”
清韻哽咽著,眼淚滴落在地。
韓勝小心翼翼道:“師父你想救誰?隻要我能做到,一定去做。”
清韻苦笑道:“私下你不必叫我師父,我也不打算收徒弟。”
韓勝點頭稱是,他隻想得到功法,一口一個師父,自己喊得也不痛快。
清韻長老緩緩說道:“其實你也知道不少了,這件事要從兩百年前開始講……”
兩百年前,蜀山和峨眉舉行聯合曆練,在漫長的三十多萬年裏,這再普通不過。兩大門派弟子互相較技,共同斬妖除魔。但和以前不同的是,這次聯合曆練被兩派掌門看重,都想在曆練中讓自己門內罕見的天才震驚修仙界。
蜀山的底氣是清鬆和清韻兩大天才,一個穩打穩紮專注於劍,一個三教九流無所不通。兩人天賦極佳,但在上雲掌門的強令下,修為一直停留在金丹境界,不斷的打磨熬煉。
等到聯合曆練那一天,自以為必勝的蜀山門人,在歡送會上提議舉行仙門弟子友誼賽,然後蜀山的金丹弟子全軍覆沒,連清鬆清韻也不例外。
打敗他們的,隻是峨眉的一個女弟子――琅璿。
琅璿是空靈之體,她從出生時就被峨眉掌門親自撫養,幾百位長老輪流教導,十四歲就結成金丹,從此元嬰之下無敵手。
韓勝瞥了清韻長老一眼,想起自己的經曆,默不作聲。
清韻長老嘴角帶著笑意:“雖然我們都敗了,但敗得心服口服。她隻有十四歲,法力之強驚世駭俗,加上峨眉劍法靈動無比,打的人毫無還手之力。我隻擋了五招,清鬆四招。”
比試之後,琅璿被推選為隊伍首領,一路向西荒而去。當時傳言西荒的死亡沙海,每到午夜就有鬼哭狼嚎的聲音,月亮甚至會變成紅色。他們斷定是妖魔作祟,雖然魔族被放逐,妖族也困在十萬大山,但總有些不聽話的會跑出來為禍人間。
等琅璿帶領著隊伍來到死亡沙海時,才發現妖魔之多出乎想象。他們兩大門派曆練弟子不過千人,麵前妖魔卻有兩萬之多。
然而琅璿無所畏懼,她一馬當先衝向妖魔大軍,絕招源源不斷,將妖魔們殺得抱頭鼠竄。
弟子們也熱血沸騰,在法寶和勇氣的加持下,竟然一舉消滅兩萬妖魔。
當弟子擊掌慶祝時,那些妖魔流淌的血液滲入黃沙,可怕的事情發生了,太古末期的魔族八王之一的血魔王,複活了。
韓勝倒吸冷氣,太古時期資料不詳,但魔族八王的蓋世凶威,即便是隻言片語也能讀出恐怖之處。血魔王在太古時代,乃是魔族第一殺星。它喜歡獨來獨往,鍾情於吞噬生靈血肉,死在他手上的神魔妖獸人,九位數都不止!
清韻長老完全沉浸在自己的講述裏,淒涼地笑道:“我們那個時候怎麽可能知道是血魔王?還以為是打了小的出來老的,一心想著把這個難看的肉塊解決掉。後來才知道這是一個陷阱,血魔王的殘體召集來大量妖魔,讓其自相殘殺,自己靠吞噬他們的血肉恢複實力。可惜知道的時候,一切都結束了。”
“那個肉塊速度極快,它撲到哪裏,附近一片的弟子都會變成幹屍,一碰就碎。峨眉弟子用法寶強行將那肉塊擋住,琅璿在它身邊不停的斬殺,我們好歹也是蜀山弟子,怎麽能讓讓一個小姑娘斷後。於是我們也衝過去,各施蜀山絕技,不料那個肉塊突然自爆,我們當場昏過去,再睜開眼時漆黑一片,仿佛在地下洞窟。”
清韻長老忽然驚恐起來,連說話都在哆嗦:“然後……然後,我們發現自己在一座宮殿裏,那座宮殿……那座宮殿……”
“鎮定些,你可是萬化真君!”韓勝緊緊握住清韻長老的雙手,他從未見清韻如此恐懼過。
清韻長老深深的吸氣吐氣,好不容易平靜下來,慘笑道:“你不知道我看到過什麽,那座宮殿,全是由活人搭建的!”
“什麽?”韓勝汗毛直豎,森冷的寒意直入心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