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天峰，十一號竹樓，韓勝盤膝而坐，左手持玉簡，右手握毛筆，在書堆的白紙上奮筆疾書。
“荒狼魔帥死因頗多蹊蹺，《遠古邪魔錄》和《妖魔大事記》給出的說法自相矛盾，到底是死於龍族美妾，還是人族暗殺，抑或魔族內鬥？含糊不清，令人費解。”
他停下書寫的問題，認真回想腦海裏有關魔族組織結構的資料，遠古時代魔主魔王魔後魔帥等異族巨擘，他們的生平大事和逸聞野史在韓勝記憶裏浮現。經過漫長的思索推理，他得出結論：“刺客是龍族美妾，主使者是滄海魔王無涯，原因是持功自傲，得罪了魔王。”
他提起筆，在後麵寫上一行字：“答：魔族內鬥，詳見《神龍百美圖》與《東海戰記》。”
玉簡微微放光，裏麵的藏書被韓勝一頁頁翻過。這次不再是死記硬背，他以極度挑剔的眼光去讀那些書，找出一個又一個毛病，再用自己的方法解決。
“這裏的書太少了！”韓勝在思考問題無果後，忍不住抱怨道：“我列出的好多問題都找不到可以解答的書！”
他的身邊空無一人，但說的極其自然，仿佛對方就在眼前。
清韻長老懶洋洋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那是你沒本事。我很負責任的告訴你，凡是你在藏書裏發現的問題，都可以在藏書裏解決。”
韓勝早已習慣清韻長老的隔空傳音，他皺著眉頭說：“我發現這裏的藏書大多數與魔界有關，請問這是為什麽？”
清韻長老的聲音停頓了，片刻後他淡淡道：“這個問題我可以幫你解答，個人喜好。”
真的隻是個人喜好嗎？韓勝沉思，隨後道：“我發現你這裏的藏書，七成都是有關古代的大事逸聞，兩成是地理環境生物種類，最後一成才是當今修仙界的各大門派。其中有關萬仙盟和四大仙門的資料少之又少，這是為什麽？”
清韻長老的聲音過了很久才響起：“讀史可以明智，當代距離我們太近，隻有後人才能看清。”
韓勝啞然失笑：“為尊者諱？”
清韻長老淡淡道：“也可以這樣想，倒是你，為何對現在的修仙界如此感興趣？”
韓勝隨手丟下玉簡，伸了個懶腰道：“因為我想改變這個世界。”
清韻長老沒有說話，良久他的聲音再度響起：“祝你好運。”
日子一天天過去，花開花謝，瓜熟蒂落，桃樹從果實累累到一身銀白。韓勝在十三棟藏書樓裏來來回回，白紙寫了又寫，問題越發稀少，解決時間卻更加漫長。有時一個問題，他會在地板上躺十幾個日夜，讓靈氣不斷的衝刷他的身心，帶走疲憊勞累。
練功容易，思考好難。
這是韓勝對那段日子最直接的印象。
他寧可和人打一百場架，也不想再坐回竹樓，抱著玉簡和書籍查閱資料。
“十萬大山裏到底有多少妖魔啊！！！”
韓勝抓狂地敲打自己的腦袋，在二樓翻滾。這個問題他已經想二十多天了，看過的書不下萬本，可還是給不出答案。
無論是《南荒異獸圖》、《天下四荒錄》、還是出自上古時代《妖魔戰記》，給出的答案都不相同。有的說十萬大山裏有三千二百萬妖族，一千七百個魔將；有的卻說妖族魔族入山後後自相殘殺，如今總數不到十萬；甚至還有人說十萬大山裏根本沒有妖魔，他們已經逃出南荒了。
無論如何，韓勝發現，越是牽扯到現在，史書就越不可信。
隻是有時他會想起自己曾打算進入十萬大山避難，嘴角便不由露出一絲自嘲，真是年輕氣盛不知天高地厚。大山裏的妖魔連萬仙盟都奈何不得，隻好簽訂互不侵犯條約，自己還想著入山開辟樂園。就算沒有遇到三焱，估計在山裏也會被妖魔們當成食物。
以後做事，當三思而後行。
韓勝沒有發現，隨著這幾年的苦讀，他的念頭在轉變。原本身上近乎實質的黑氣，已經消散到連真君也很難看見的地步。
“清韻長老好，我又來測試了。”韓勝推開一號樓的門。
清韻果然還在書堆上睡覺，不過韓勝知道他的元神隻怕在雲遊四海。化神真君與普通修士最大的不同，就是一個化神可以分成好幾人，各行其是。就象做飯一樣，尋常修士隻有一個元神，按順序洗菜炒菜洗米煮飯。而化神卻可以將元神一分為二，甚至更多，效率也會大大提升。
“喂！長老，我來測試了！”韓勝見清韻還在睡覺，不由提高聲音喊道。
“你昨天不是已經失敗了嗎？這麽快就找到答案了？”清韻迷迷糊糊地揉著眼睛。
韓勝冷冷道：“第八十九道題明明已經答對了，你突然問我確定嗎？然後趁我發愣，用倒計時把我踢出去，這次絕對不會再上當了！”
清韻打個哈欠道：“我問的‘確定嗎？’是為了考驗你，你連對答案的自信都沒有，失敗不是理所當然嗎？”
“廢話少說，”韓勝鬥誌昂揚，“開始測試吧！”
清韻瞥了一眼韓勝，這小子今天吃錯藥了？這麽有幹勁。
……
“神王軒轅葬於何地？”
“共有三處，仙界軒轅墳，魔界血海底，西荒墮天穀，真假無人知。”
“西荒距離昆侖山最近的路怎麽走？”
“從雍州順安府沿官道向北，到瀚州雪山府向西直行。”
“北荒東行三千裏，向南遇到的第一座山有何特產？”
“旦夕銅山，特產是陰陽赤銅，可做飛劍。”
雙方問答飛快，轉眼便過了九十大關。
“神界仙界有何不同？”
“神界即仙界，神仙混居。然神人天生地養，與得道飛升的仙人不同。”
“蜀山鎖妖塔，曾囚多少妖魔？”
“遠古至今，三千六百七十二。”
“觀天峰上有幾個妖魔？”
……
原本流利的回答聲戛然而止，韓勝震驚地看著清韻長老，他麵色如常，再次重複道：“觀天峰上有幾個妖魔？”
觀天峰上，有妖魔？
清韻並不理睬韓勝驚愕的表情，他開始倒計時：“十、九、八……”
是白狼嗎？韓勝第一時間想到它。它來曆神秘，整天無精打采，雖然沒有妖氣，但不排除隱藏起來的可能性，就是它！
韓勝急忙回道：“一個，七號樓白狼。”
“……二、一。”
倒計時結束，清韻長老微笑：“回答錯誤。”
韓勝不敢置信的看著清韻，喃喃道：“觀天峰怎麽會有這麽多的妖魔？這裏是蜀山啊！”
“蜀山又如何？”清韻長老淡淡道：“你清泊師叔還在蒼瀾峰後麵豢養上古凶獸。像我這麽才華出眾被萬人追捧，養妖魔起碼能落幾分清淨，挺劃算的。”
“養妖魔，是為了清淨？”韓勝腦子轉不過來彎。
清韻長老壞笑道：“自從我養了妖魔之後，就再也沒有蜀山的長老和弟子們上門了，觀天峰變得特安靜。”
韓勝滿頭黑線，他很難想象蜀山那些斬妖除魔嫉惡如仇的修士，看到妖魔在自家後院裏蹦躂時，爆發的怒氣有多強烈。
“為什麽我感覺不到妖魔的氣息？”韓勝忽然想起很重要的一個問題。
任何生靈都有氣息，妖有妖氣，魔有魔氣，人也有人氣。韓勝雖然法力不多，但起碼能感覺到妖魔那種黑暗毀滅的氣息，但在觀天峰，韓勝從未發覺到還有其他妖魔存在。
清韻長老提起酒壇，發現已被喝光後遺憾放回地上，隨口答道：“自己去找，別問我。”
韓勝施禮退去，在門外思索片刻，開始在觀天峰四處查尋。
觀天峰並不大，除了十三棟竹樓外便是花草果樹。現在已到冬季，外麵雪白一片，韓勝放眼望去一覽無遺，他撓了撓頭，不知該如何下手。
此時白狼在樓內睡覺，韓勝一人站在外麵，天空又開始飄落起雪花，其聲簌簌。他看著那些被白雪漸漸覆蓋的地麵，忽然覺得有些冷清。
觀天峰，為什麽沒有人呢？
他以前沒有想過這個問題，那時的韓勝，滿心都是修煉和報仇。別說觀天峰沒人，就是整個蜀山空無一人，隻要有功法可以修煉，他都不在乎。
現在的他，變了很多，也許是讀書的緣故，也許是蜀山的緣故。
蜀山裏的修士，不同於之前遇到的門派，沒有一個人想害他。他們忙著打架修行，忙著下山曆練。即便有風鳶和道盧，也不過是想出口氣，對他並無惡意。何況掌門、長老和後山陸叔，對他幫助極多。
在蜀山這四年多，竟是從未有過的安詳，如果不是因為那個人，如果不是因為那場戰鬥……
“咯吱咯吱~”在雪上行走的聲音打斷了韓勝的思緒，他抬頭望去，一個矮小的木偶提著水壺，呆板地走過身邊，給前麵的花田澆水。
韓勝一怔：“現在不是冬天嗎？還澆什麽水？”
木偶沒有答話，隻是認真的澆水，然後返回小溪取水。
這種事情它每天都在做。
韓勝猜測：“應該是類似於設定好的機器，會每天固定做安排的事情。”
隨後他的瞳孔急劇縮小，因為那個木偶從溪流中提出水壺時，竟然又側著把水倒出去了，和剛才直接提走的舉動完全不符合！
韓勝身形急閃，來到溪邊仔細看著溪水，一條小魚快速遊向水底，顯然受到了驚嚇。
木偶再次將水壺放入溪流，等接滿一壺，便提起去澆花。
隻是這次它前麵卻有個人擋路。
它向左移動，那人在左麵。
它向右移動，那人在右麵。
木偶抬頭，它的麵容粗糙到近乎小兒塗鴉。
韓勝靜靜地站在木偶前麵，問道：“敢問前輩，可是上古時代陰槐妖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