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風的心猛的一震,猶如被猛獸撕裂一樣的疼。他沒想到,嫻妃竟然會問的這樣直接。自己不去提也就罷了,竟被她這樣存心的提起。要他如何麵對?一時無語,蕭風隻是沉默的點了下頭。
無可否認,他是真的很恨嫻妃,是嫻妃逼死了樂瀾。他也同樣恨毒了皇後,是皇後為了保全自己幼弟的榮華富貴,才刻意翻出了這件事。隻是現在還不到時候,蕭風沒有任何能力與麵前的兩個人抗衡。
他不過是皇上的家生奴才,什麽都是皇上給的,連性命也捏在旁人手中。即便皇上真的是念舊情之人,可也絕對不會為了區區一個奴才,去為難自己的賢妻賢妾。自己與皇上的這點恩情比之後者,根本一文不值。
“忘不掉又如何,終究是逝者已逝。奴才不過是個粗野無用之人,幸得皇上眷顧,才能盡心竭力的為皇上做一番事情。如是而已。”
盼語聽他這麽說,心裏也不禁有些惋惜。“本宮知道,你對樂瀾的死一直耿耿於懷,以至於遷怒本宮。可當初,你們既然有情在先為何不直接與本宮明說?樂瀾那時候,雖然還不足二十五歲,但本宮有心撮合你們,總是能向皇上皇後求恩典的。”
其實盼語不恨樂瀾,甚至不恨溪瀾,深宮之中,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不得已,正因為有這樣的不得已,才顯得特別的真實。她懊悔的隻是自己沒有能力,保全身邊的人罷了。
盡管嫻妃說的親真意切,令人動容。蕭風卻一點兒都不信。非但不信,這些話猶如鞭子,一下一下的抽在身上。前胸後背,肩膀螳臂,每一處都是火辣辣的疼。然而這些都不是要緊的,最要緊的是蕭風道心。
心裏的痛楚,不是摧殘肉體就能轉移的,他真的很後悔,後悔當初沒有乖乖聽話,早早就鏟除掉嫻妃。麵色微微一凜,蕭風揚了揚蹙緊又鬆乏的粗眉:“若是什麽都能早早的預料到,也不會有今日的結局了。”
盼語斂息,好半天才沉默道:“你說的是。許多事若可以未卜先知,近況必然不會不如人意。蕭風,本宮倒是有些糊塗了,究竟在你心裏,芷瀾與樂瀾誰才更為要緊,你分的清楚麽?當初你一直渴望能與芷瀾成婚,可惜她並不領情。
後又傳出她實則是皇上的通房婢,位同官女子,最終因為企圖不良,而被皇後賜死。使你消沉了好一陣子。本宮卻不知道,後來你如何又會與樂瀾在一起,還被慧貴妃發現。連樂瀾也終究保不住。宮規森嚴的紫禁城,原本就不該太多情。
可是蕭風你,先先後後分別與皇後、本宮的侍婢有牽連,到底是太過膽大了。別怪本宮說話難聽,許多事情,你原本就欠缺考慮,走到如今這步田地,終究是怪不得旁人。”
蕭風險些抑製不住自己的怒火,卻還是生生的忍在了心裏。“嫻妃娘娘有所不知,奴才從來就沒有怨懟過旁人。對芷瀾,是奴才不懂事,竟然沒早早瞧出她的身份與心思。一旦知道其中的厲害,奴才又怎麽敢高攀於她。
對樂瀾,奴才的確是後知後覺……滿心遺憾。可這裏麵,娘娘真的就沒有一點責任麽?娘娘可知道,若不是因為您,蕭風如何又能與樂瀾親近。這從頭到尾,根本就是旁人別有用心的謀算。”
既然慧貴妃已經答應會與自己同仇敵愾,那麽蕭風也就沒有任何顧慮了。他這會來給嫻妃請安,就是為了能挑起嫻妃對慧貴妃的恨意。
盼語並不會一下子就相信蕭風的話,但是她心裏一直都存了個疑影。若不是有人刻意安排,事情怎麽會發展到這樣的地步。隻是當時樂瀾一門心思隻想為蕭峰而死,別的話更是一句都不肯多說。想必,也是怕自己說錯了什麽從而牽累蕭風。
多少有些不忍,對樂瀾的死,盼語並非沒有愧疚,隻是當時的壓力之下,若她不解決好這件事情,恐怕連皇上都會怪咎。“旁人的謀算?蕭風,你這話從何說起?”
蕭風知道嫻妃有顧慮,歎息一聲才道:“奴才因為芷瀾的事情的消沉之際,慧貴妃身側的碧瀾與娘娘身側的樂瀾都先後來安慰過奴才。可奴才自知宮規森嚴,也不敢有非分隻想。何況當時那種境況,奴才也著實沒有那個心思。
但漸漸的,樂瀾就不怎麽來了,碧瀾倒是時常來。且沒回來,都沒有空著手過,總是給奴才帶些吃的喝的,要不就是親手縫製了香囊鞋襪之類的東西贈與奴才。”蕭風忽然麵色一凜,眸中的青光徐徐騰起:“於是終於有一晚,樂瀾哭紅了雙眼來找奴才,問奴才是不是與碧瀾有情。
沒影的事情,奴才自然不承認。她卻不信,哭哭啼啼的逼問奴才。甚至還以死相逼。當時奴才並沒有在意,隻以為她是自己想到了什麽,才這樣不依不饒的胡鬧。經過奴才的安撫,樂瀾似乎也想明白了。
雖然不哭不鬧,卻日日也學著碧瀾的樣子,給奴才送東西,陪奴才說話。她越發的殷勤,碧瀾就越發的惱恨。可能是這個原因,終於有一夜,奴才喝了被下藥的烈酒,就在禦花園偏僻一處,與樂瀾……”
縱然這些事情,盼語一早就已經知道,可聽蕭風麵對麵的說出來,多少還是有些難為情。“你不喜歡她,就不用對她負責了麽?即便真的是藥力的作用,樂瀾到底是黃花閨女。”
蕭風冷冷一笑,滿是自嘲:“可奴才擔心自己的前程,生怕讓樂瀾毀了這一切。於是一狠心,奴才便不準她再來找我。誰知道,僅僅是那麽一次,她就已經有了身孕。外人皆以為奴才與樂瀾有私情乃是我們不知羞恥。
隻怕唯有這件事情的始作俑者才知曉,若非那酒裏被下了催情迷藥,奴才是斷斷不會犯下這樣的糊塗錯事。娘娘方才問,奴才為何不直接向娘娘求恩典……”
紅著的眼透出滿心的疲憊,蕭風的底氣一下子軟了下來:“當時奴才並不愛樂瀾,又怎麽會為了她放棄自己大好的前程。真正愛上樂瀾,是在她為了奴才心甘情願去死之後。她走了,奴才反而看清楚了這份情有多深多重,重的猶如一座山壓在身上。
也是這會兒才發現,原來前程有什麽要緊。多好的前程也換不回樂瀾一條性命。這一次,借著高恒高大人被言官彈劾,皇上要奴才護送證據入京的機會,蕭風再一次返回京城。為的就是查清楚當日之事,究竟是誰在那酒裏下了藥,又是誰在事發之後告了密。樂瀾不能就這樣白白死去,而奴才一定要為她報仇。”
蔥蕭風額上凸起的青筋,盼語不能看出他心底的痛有多深。如此,她更加覺得對不起樂瀾:“是本宮誤會她了,當時事情弄得不清不楚,可礙於宮規,本宮也力不從心。但起碼,她現在能安心了,有你這番話這番情意,樂瀾在九泉之下也定然會安慰。”
稍微頓了一頓,盼語凝眸轉冷,猶如秋起寒霜凝結:“樂瀾不過是區區的宮婢,哪裏能招致旁人這樣的怨恨。衝著她去,實則就是衝著本宮而來,到底是本宮連累她了。”
蕭風見嫻妃終於信了一些,便順勢問道:“如此說來,娘娘大概猜到是何人了?蕭風乃是粗野之人,經曆這些年的磨難,卻始終查不出所以然來。還望娘娘指點,蕭風若能報仇,必將娘娘視為恩人,單憑娘娘差遣吩咐。”
盼語搖了搖頭,似乎並不想說:“許多事情,空有疑惑,卻沒有實質證據,本宮如何敢亂說。且本宮想,你心裏也並非沒有譜,何必要借本宮的口呢?”
“娘娘被人算計,難道就不恨麽?”蕭風見嫻妃依舊沉靜自持,絲毫沒有怨怒的情緒,心裏不禁惱恨。難道樂瀾死了就白死了麽?真的是命比紙薄,勾不起這些做主子半點的歉意愧疚。“樂瀾到底跟了娘娘那麽久,難道娘娘您真的忍心看著她死不瞑目?難道娘娘您真的半點舊情都不念及?還是說反正事情已經過了這麽久,怎麽都無所謂了。
娘娘您沒有了樂瀾,還會有朵瀾,其他的瀾瀾,可蕭風除了樂瀾,便是再不會有旁人了。”蕭風眼眸一緊,已經不想再對嫻妃多說什麽:“既然娘娘這般絕情,就隻當今日蕭風沒有來過。話不投機,蕭風區區奴才,怎麽敢多耽擱娘娘的時辰,告辭。”
“衝動沒有用處。”盼語冰冷的聲音有些無力:“本宮並非不恨旁人的算計,但樂瀾已經死了,許多事情也隻能不了了之。蕭風,本宮也奉勸你一句,千萬不要拿自己的性命來報仇。否則樂瀾的死,當真是沒有半點意義了。
何況,倘若樂瀾真的在天有靈,她絕不希望你會有事。你明白麽?”
“蕭風不明白,蕭風隻知道有仇不報枉為人,血債一定要血償。”
“你想做什麽?”盼語還是沉不住氣的問了這一句。
這一回蕭風卻沒有做聲,轉過去要走的身子旋即扭了回來,隻默默的對上嫻妃一雙烏溜溜的眸子。
盼語看著麵前結實滄桑的蕭風,依稀能從他臉上,看見他這些年的心路曆程。終究是不忍的歎了一聲:“本宮隻能告訴你,事情不會這樣算了。樂瀾的仇早晚能算清楚。你不要以卵擊石,便算是幫了本宮的大忙。”
“奴才不是娘娘,奴才沒有娘娘的這份胸襟。為了不讓娘娘獲得皇上的寵愛,為了能壓在娘娘身上,便可以無所不用其極的陷害,使娘娘身邊出了這樣的醜事,讓娘娘的名譽也跟著遭殃。即便是經年之後,樂瀾的屍骨怕是都黃了,可她依舊背負著不貞不潔,不知廉恥,有違宮規的惡名。而這些,哪一樣不是和娘娘相關的?”
蕭風實在難過,恨恨的咬牙,話自然也說的不再客氣:“嫻妃娘娘可千萬不要忘了,這些仇因你而起,就連樂瀾也是你親手送她上路的。她腹中,還懷著奴才的骨肉。娘娘是你欠了奴才兩條性命,難道奴才想要討還公道,你竟然都不肯插手麽?
午夜夢回之時,娘娘就不會因為自己的自私而愧疚,不會因為自己的忍耐而自責麽?每每想起那個還未成形,卻慘遭賠死的孩兒,娘娘您真的就能寬枕而眠,一覺睡到大天亮麽?您可以,奴才不可以,奴才永遠做不到。”
話都是謊話,可情卻是真情。蕭風沒有喝了催情的酒才欺負樂瀾,是他恨樂瀾投懷送抱,才這樣對她。當時他是真的不愛,可現在,他是真的愛了。什麽前途,什麽未來,蕭風已經迷茫了,通通可以不要。
他隻想替樂瀾報仇,權當是為自己恕罪。而直接逼死樂瀾的,就隻有嫻妃的見死不救,麻木不仁,對皇後的言聽計從,唯唯諾諾。仇人就在眼前,他豈會不恨,豈會不怨。可也正是這樣的痛,激烈著他越挫越勇,永遠不會倒下去。
盼語被他這樣激昂的質問驚了心,唇角抽搐了好久,都不曾說出一個字來。她努力的想要忘記,是她逼死了樂瀾和那個無辜的孩子,但其實,她從來都沒有忘記這些。這些年,她隱忍她無聲無息,將自己關在這個心結裏,自卑自憐,難道還不夠麽?
“娘娘沒話要說,奴才告退了。”蕭風揚起頭,威風凜凜的旋身而去。右側的唇角輕微的翹起,眼底滿是森然的殺意。他忽然覺得,自己離希望又進了一步,很快他就能除掉嫻妃了。
“是你欠我的,是你欠了樂瀾和孩子的。”他的聲音很輕,卻是這個世上最鋒利的聲音,仿佛在脫口而出的那個瞬間,就連血帶肉的剜掉了嫻妃千瘡百孔的心。
盼語一口咬住自己的手,忍著不出聲,隻是淚珠子一顆一顆的掉下來,怎麽能抑製得住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