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人在意過程。”坊主在台上低聲對領丹藥的組長們說,“宗門隻要結果。”
“怎麽回事?”當五組組長發到張叔那裏時,張叔私下問道,他在這個作坊裏已經做了三十年,從沒見過這樣緊急的任務。
五組組長搖了搖頭,他臉色很難看。
韓勝接過辟穀丹,一股清香撲麵而來,他看下左右,許多散修已經就地打坐煉化。薑麟悄悄回了六組,正四處張望,兩人視線相觸,都笑了起來。
既然無事,韓勝便吞了那枚辟穀丹,在運功煉化的時候,忽然心頭一動,他想試著按照筆記上的方法,能否倒推煉出辟穀丹修士的功法。
辟穀丹的藥力逐步散發出來,順著經脈遊動著,韓勝從丹田裏分出一股股真氣緊跟不放,他的心神完全沉浸在體內,記下一道又一道的遊走路線。
“原來是這樣止饑養神的啊。”韓勝睜開眼睛,他已經完全明白辟穀丹的效用是如何產生的,“也就是說,如果我把真氣始終停留在其中三條經脈裏,基本上不會感到勞累和饑餓了。”
“呃,”韓勝猛的一愣,“這不就是封閉五官神識嗎?傳說中的法術!”
“鐺鐺鐺”,十天一刻鍾的休息時間結束,流水線再度運轉起來。
韓勝漫不經心的工作著,心早已飛到了九霄雲外,經過這段時間在辟穀丹上的實驗,他確定可以從丹藥裏學到許多不傳之秘,畢竟想要煉出好丹藥,需要用到許多手段。丹藥是死物,煉丹時為了提高成功率修士們絕不會藏私。韓勝現在已經明白如何煉製辟穀丹,所欠缺隻是修為和藥材罷了。
既然這倒推之法的確有效,大可以再想遠一些。築基丹可以推出築基法門,那養魂丹可以推出修魂之法,至於各大門派特有的丹藥,甚至也能借此推出他們的修行法術!
這是何等逆天的倒推之法啊!
正當他心潮澎湃情難自抑的時候,張叔忽然低聲喚道:“小勝,小勝。”
韓勝回頭,張叔停下了工作,雙手緊緊的按壓著胸口,臉色發青。
“我……我想休息一下。”張叔艱難地笑著:“這裏好痛。”他的手青筋暴露,用力按壓著左邊,那裏是心髒。
韓勝從來沒有這麽慌張過,他用盡全身力氣背起張叔,向作坊外跑去。穿過大門,就是山路,山腳下有醫館,醫館裏有大夫,大夫可以看病,這樣張叔就不會有事。
但是他被攔在作坊門口,不能前進一步。
“散修,回到你的崗位上去!”兩個巡查員一左一右堵住了門口,手中的赤焰劍開始發紅,“你們組長沒有說過上班期間走動必罰嗎?”
“我有急事!”韓勝焦急道:“麻煩通融一下,我背上是張叔,他現在心髒不舒服,可能是心髒病,急需去看大夫!”
“那與我們無關,”巡查員冷冷的回答:“我們的任務就是檢查一切違法亂紀行為,並予以處罰。”
另一個巡查員跟著說道:“現在立刻回到崗位上,我還可以從輕處置,不然被組長看到,你就是下一個典型。”
韓勝呆呆地看著他們,背上的張叔正在痛苦中掙紮,作坊門就在眼前,可他卻不能過去。
“這人站在這裏做什麽?”一個聲音遠遠的傳了過來。
“坊主好!”兩個巡查員麵色一變,對著外麵彎腰施禮。
坊主緩緩走了過來,他那肥胖的臉上,眯成一條縫的眼睛裏有陰冷的光。
韓勝深深的吸了一口氣。
“你是哪個組的成員?”
“五組,我背上的人……”
“閉嘴!”
附近的人同時一個激靈,坊主的嗓門實在嚇人。
“你們組長沒教過你工作的時候不準離開崗位嗎?”
“教過,但這是因為……”
“沒那麽多的‘但是’!”坊主再次吼道:“不要總給自己找理由,逃避錯誤!”
“錯誤?”
韓勝突然抬起頭來,一反之前的忍讓退縮,語氣也開始咄咄逼人:“錯誤?我哪裏錯了?救人有錯嗎?”
“危急關頭,擅離崗位,目無紀律,不識大體,冒犯領導……”
“你他娘給我閉嘴!”
韓勝同樣大吼道:“我現在沒時間聽你廢話,讓開!”
後麵的兩個巡查員臉色狂變,立刻向前一步拔劍指著韓勝:“坊主麵前也敢這樣放肆!給我跪下!”
坊主這才反應過來,氣的臉都紫了,他咬牙切齒道:“好哇,你這是吃了熊心豹子膽啊。我告訴你,你會後悔的,哪怕你跪下給我磕一千個響頭,也別指望能一了百了。你等著進黑名單吧,就算離了雲海宗,也休想在萬仙盟混!”
“你以為我想在這裏混嗎?”韓勝冷笑:“雲三,爺不在乎!”
“你……你……”被當眾叫出自己當下人時的名字,雲三的小眼裏射出無比惡毒的光,“好啊,我記住你了,你等著!”
“滾開!”
韓勝懶得再看他們,背著張叔走出了大門。
一路狂奔,等韓勝氣喘籲籲的到了醫館,館門虛掩,裏麵空無一人。
韓勝放下張叔,大聲呼喊:“大夫,大夫!這裏有很嚴重的病人!”
沒有回應,韓勝心裏開始有不祥的預感,客廳裏的兩盞茶水冒著熱氣,藥房裏還有半副未包好的草藥,但除了他和張叔,一個人都沒有。
人都去哪了?
韓勝衝出醫館,外麵豔陽高照,街道上行人零零散散,路邊的布店夥計坐在店裏,懶洋洋地搖著蒲扇。
“小哥,”韓勝急匆匆跑到布店,“我想問下醫館的大夫去哪了?我有個長輩病的很厲害,可是醫館裏一個大夫都沒有!”
“哦,”布店的夥計揉揉眼,遠遠地看了一眼,“不會吧,剛才還有兩個作坊裏的修士去看病呢,我也沒見他們出來啊。”
好似一瓢冷水從頭澆下,韓勝整個人都哆嗦了起來。他好像刹那間被人抽走了全部力氣,連站都站不住了,直直地倒在地上。
他犯了一個致命的錯誤,雲三比他想的更可怕。
“你怎麽了?”夥計嚇得六神無主,“我的老天爺啊!你怎麽就倒了?”
“沒事,”韓勝艱難地坐起身來,“小哥,除了這家醫館,附近還有沒有其他的大夫?藥店也行。”
夥計擔心地看著他道:“我們這荒山小鎮,全靠種地和附近的作坊養活,醫館本鎮隻有一家,但在隔壁鎮還有兩家醫館,足有一百多裏山路呢。”
“是嗎?”韓勝忽然笑了笑。
“你們和那兩個作坊裏的修士有仇吧?”夥計大著膽子說道:“我不知道怎麽回事,但現在救人要緊,你去找他們陪個不是。麵子都是虛的,隻要人活著,不怕掙不回來。”
“是啊,”韓勝低低地笑,“隻要人活著就好。”
當韓勝起身回到醫館時,一切都來不及了。
在醫館長椅上,張叔靜靜躺在那裏,麵容出奇的安詳。
剛才那股抽走他全身力氣的感覺又來了,韓勝死死地抓著醫館的木門,指甲折斷,鮮血順著木板的紋路,流成一片。
張叔死了。
那個帶他進作坊,教他練氣的張叔死了。
在灼熱的陽光下,韓勝背起張叔,向山上走去。
一如四年前,張叔背著他上山。
那時候的韓勝,剛剛十二歲,糊裏糊塗來到這個世界,一無所長的他妄想著修仙證道,卻被人當成傻子騙進礦坑。
如果不是遇到張叔,隻怕已經死在地底。
背上的身體逐漸冰涼,韓勝緊繃著臉,眼淚卻不知不覺流了下來。
這是他師父啊!
教他生存,給他工作,傳他功法的師父啊!
散修們的世界分外殘酷,好心未必有好報,狗咬呂洞賓的事多如過江之鯽,明哲保身才是不二法則。
在生存的壓力下,沒人在意道德。
但張叔還是救了他,絲毫沒有猶豫和懷疑,拿一年的薪水做抵押,完完全全的相信他。
自己卻眼睜睜看著他死在麵前。
韓勝站在作坊的外大門,微笑著說:“呐,到家了。”
這是張叔第一次帶他上山時說的話。
巡查員們很快圍了上來,此時韓勝與坊主的罵戰已經傳開了。他們獰笑著拿出了繩子和赤焰劍,準備讓擅闖作坊的韓勝嚐嚐厲害。
韓勝沒有理會那些凶惡的巡查員,他一步一步向地下宿舍走去,那裏有行李,有靈石,還有許多需要帶走的東西。張叔已經死了,但他山下還有家人,雖然他從來沒提過,但韓勝知道他經常把一封信翻來覆去的讀很久。
“給我站住!”眼看韓勝根本不在意自己的威脅和恐嚇,一個滿臉橫肉的巡查員發怒了,他拔出赤焰劍狠狠地橫在韓勝麵前,阻住他前進的步伐。
“滾!”韓勝猛地抬頭盯著那個人,咬牙道:“再攔我殺你!”
“鐺,”巡查員橫在半空的赤焰劍落在地上,韓勝一腳踏了上去,留下半隻鞋印,走進了地下宿舍。
後麵的巡查員們驚疑不定,沒有一個敢追上去的。
“李蠻子,你平時不是號稱坊主老大你老二嗎?今個怎麽就慫了,連劍都握不住?”後麵的一個巡查員質問道。
“你懂個屁!那小子真不要命了!”李蠻子想起剛才少年那血紅的眼睛就毛骨悚然,他毫不懷疑對方殺他的決心。不過是為了拍坊主的馬屁,沒必要把命壓上去。
等韓勝出來的時候,巡查員們都已經散了,他在宿舍裏寫了幾封信,放在老王的床上,好讓他們安心。自己的確衝動了,但並不後悔。韓勝背著張叔,隻帶了幾張錢票,還有懷裏的小冊子和那封信。
他走出外大門的時候,忽然感覺很累。於是他轉身回去,冷冷的對那個滿臉橫肉的巡查員說:“回去告訴雲三,這次是我輸了。但是,等我成功築基,就是他的死期!”
此恨綿綿,不死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