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秦川額上的涼汗順著他蒼老的鬢邊慢慢的往下淌:“若非是旭延闖禍,皇上皇後何以會勃然大怒。且怡嬪的身子,一直都是旭延照顧,老臣未曾走進景仁宮宮門,便已經聽說怡嬪不幸滑胎之事,心裏畏懼,猜想此事必然與旭延脫不了幹係故而……”
蘭昕看一眼薛貴寧,示意他將那瓷瓶裏滾落的藥丸拾起來交給院判。
薛貴寧刻意選了一顆滾路的稍遠一些,而比較完整的藥丸,交給了曹院判。
“院判瞧瞧,這安胎的藥丸裏,到底有什麽不妥的藥物。”蘭昕轉眸睨了曹旭延一眼,泰然自若:“曹禦醫現在說還來得及,你若不說,院判自然會替你說個清楚。”
橫眉冷挑,眉心頻跳,曹旭延終究還是選擇了沉默,伏在地上沒有動彈。而他瓷片子紮在他手上好些功夫,傷口的血液已經凝固了,隻是依然很疼,疼的鑽心。
曹秦川將安胎藥擱在鼻前仔細的嗅了嗅,又看了看形狀與顏色,最後索性擱進口中,細細的抿著。起初臉上的神色倒是鎮定,瞧不出有什麽不對勁兒的地方。可隨著藥丸在口中融化,他的臉色越發的陰沉起來。“孽子,你好大的膽子,竟然敢在藥丸之中暗藏落胎藥物,藏紅花,你……”
曹旭延似乎已經知道會是這樣的結果,方才皇後也提醒了他,於是話從自己最信任的叔父口中說出來,他倒是一點沒有驚訝。
“拿過來,朕瞧瞧。”弘曆眉心一凜,目光之中滿是怨毒之色。
薛貴寧連忙手腳利落的拾了好些藥丸子,交到李玉手中。再由李玉親自遞給皇上。
弘曆搓碎了一顆藥丸,仔細的看了看,果然表麵上幾層之下,裹著一些不同顏色的藥。而這些藥均在丸子的中心處,若不是碾碎了,根本不容易發覺。“算不上什麽精細的功夫,隻能說是別有用心。曹旭延,這藥丸是你帶在身上給怡嬪服用,事到如今,你還有什麽話說?”
“微臣該死,請皇上處置。”曹旭延微微抬頭,目光飛快的劃過曹秦川的麵頰,隨即又迅速的垂下頭去,仿佛這一眼隻是白看,絲毫不願意停頓。
“皇上,曹旭延方才說的很清楚,這安胎藥的方子是曹家祖傳的。竟然是祖傳的藥方子,曹院判也必然知曉。既然如此,請皇上一並處置曹院判。”蘭昕一字一句,謹慎而清亮,生怕曹秦川聽不明白自己的心思是要他陪葬。
聞之色變,曹秦川連忙跪下告饒:“皇後娘娘,曹家的確有不少祖傳的方子,可絕對沒有安胎藥丸之中,暗藏有藏紅花使人落胎的惡毒方子。皇後娘娘明鑒,這分明是孽子曹旭延自己所為,根本與曹家的藥方無關,老臣也從未授意他可以這樣做,望皇上皇後開恩啊。”
喟歎一聲,弘曆對上蘭昕的眸子,微微一轉,已知彼此的心意。“曹院判有所不知,方才你尚未抵達之時,皇後已經與曹旭延說明了一切。若此事乃他所為,非但他一人要抵過,曹家上上下下都逃不過誅連之罪。”
“皇上。”曹秦川連連告饒:“皇上恕罪啊,此事老臣當真不知情,皇上恕罪啊……”
“恕罪?”蘭昕冷冷的瞥了一眼曹秦川,她怎麽也沒有想到,自己換做伯父的曹院判,竟然內裏這樣陰損毒辣,連自己的侄子都不肯放過。“若是皇上隻能赦免一人,曹院判皇上對你開恩,還是你視為嫡親子的侄子開恩,亦或是你那個剛學會說話的兒子?”
這一句話,簡直是朝著曹秦川的心刺進去的。他整個人驚訝的險些跳起來。皇後竟然連自己的老來子都不肯放過,她幾時變得如此毒辣,她幾時竟然會有這樣陰戾的心思。“稚子無辜,皇後娘娘何必咄咄相逼。此事當真與老臣無關。”
曹旭延知道一死難免,橫了心道:“院判大人所言不錯,微臣一人做事一人當,請皇上皇後不要怨責旁人。微臣虧欠怡嬪一命,願以性命相抵,望皇上皇後開恩,饒恕院判與臣的族人。”
“曹禦醫怕是忘了,永璉傷寒不治身亡,你的命已經抵償給了本宮。如今,你又哪裏有性命可以再抵償給怡嬪了。”蘭昕失望透了,曹旭延寧可一死,也不願意說出事實真相,當真是讓她心恨難耐。
這是一個多麽好的機會,可以逼迫曹秦川反口,將他與太後的勾當如實的陳述於皇上。有了這個罪證,哪怕皇上要廢掉太後,亦不是不可能的事情。若是太後被廢,皇上能尋回自己的生母,再冊封為太後,那便真真兒是一家團圓了。
這些心裏話,蘭昕隻敢自己想想,卻不敢對皇上說出來。他不知道皇上會不會因為身份血統的緣故,而不願意承認自己的生母。在心裏歎息一聲,蘭昕斂去了多餘的愁苦之色,幽然道:“幼吾幼以及人之幼,臣妾求皇上開恩,饒恕曹院判尚且年幼的孩子。隻將他流放驅逐出京就好,饒他性命吧。”
“皇後娘娘……”曹秦川瞪大了雙眼,眼裏盡是血紅之色:“您這是何苦……”
弘曆聽得有些煩了,擺一擺手道:“就按皇後所言。來人,將曹氏叔侄關押天牢,待刑部審問清楚後,曹氏男丁當處死處死,當流放流放,女眷及侍婢等交由皇後親自處理。”
“臣妾遵旨。”蘭昕含笑瞥了曹秦川一眼,心道,這便是你自己咎由自取,怨不得旁人了。
“都退下吧,朕陪一陪怡嬪。等她醒了,朕想親口告訴她……”弘曆雖然不是很寵愛怡嬪,卻也憐惜她所受之苦。
蘭昕微微不忍,她是最見不得這樣的事情了。母親失去孩兒,那該有多痛啊,猶如熱油淋在心上的感覺,叫她如何能承受得住。“臣妾告退了。”
默默的陪在怡嬪身邊好一會兒,弘曆算準了時辰對李玉道:“曹氏叔侄必然是有話還沒吐出來,你隨朕去一趟天牢。”
李玉一邊應聲,一邊侍奉著皇上往天牢裏去。心裏卻很是不解,皇上想弄清楚原委,為何方才不問,反而要不辭勞苦的親自往天牢去一趟,莫非是當著皇後娘娘的麵兒,有好些話不能說?這就奇怪了,皇上不是最信皇後的麽?李玉心裏詫異,臉色卻謹慎,到底沒有多口舌去惹皇上不痛快。
曹秦川與曹旭延被關在了相鄰的兩間囚室,背對背坐著,誰都沒有吭氣。
監牢的空氣裏,彌漫著各種難聞的氣溫兒,潮濕的黴味兒,酸臭的汗味兒,以及排泄物惡臭的氣味兒,總之讓人很難以適應。隻是,因為心裏都裝著事兒,曹旭延與曹秦川好像都沒有聞到,還是一片苦大仇深的陰沉,默默的坐著。
好半晌,曹秦川冷哼一聲,從袖子裏扔出了一包藥粉。“你爹死的早,你是叔父我一手帶大的。教會了你醫術,亦養育你成材,到頭來,你卻來害我的兒子。當真是恩將仇報,若你還有一點良心,就在這天牢裏自行了斷吧。事情有你一個人承擔,我便苦苦哀求皇上開恩,饒了曹氏一族與我幼子的性命。”
見叔父早有準備,曹旭延隻淡淡一笑。“當我察覺到藥丸被動了手腳,第一個時間就想到是你所為。除了你,再沒有人動過我的藥瓶,可是,我萬萬想不明白,為什麽要這樣做。你為什麽要這樣做?叔父啊,您的幼子是性命,難道怡嬪腹中的便不是性命了麽?
咱們曹氏,是皇家的奴才,哪兒有奴才忤逆主子的道理。即便你要忤逆,為何要對尚且還未成形的孩子動手?行醫救人是咱們的天職,可你竟然……你竟然用這雙該去救人的手,來殺人……你才該死,你最該死。”
“閉嘴。你這忤逆子。”曹秦川氣的臉如豬肝色,一直燒紅至脖頸:“你的命本就是老夫養大的,該你還我。你可知,太後的血滴子已經控製了曹府,我若不換掉你的藥丸,今晨死的就是我的嫡親子。
你也說了,怡嬪的孩子尚且為成形,充其量不過是皇上的精血罷了。可我呢,我是老來得子,還不容以才有了這個指望,我怎麽能讓他有事。人不為己天誅地滅,若一定要有人承擔這個後果,難道要犧牲自己的孩子,來填補旁人骨肉的性命麽?”
曹秦川稍微平靜了心緒,慢慢說道:“你放心,我亦不會苟且偷活,隻要皇上肯赦免幼子的性命,老夫一定隨你下九泉,到了陰曹地府,再向你爹娘賠罪。”
曹旭延握著那一小包毒藥,慨然道:“上一回皇後娘娘賜死侄子,你便不該相救。若那個時候我就死了,又豈會看見自己一直敬重的叔父,內裏實則是如此醜惡的嘴臉。我欠皇後娘娘的太多了,留下這條殘命不過是想恕罪罷了。
可惜皇後一直是太後的眼中釘肉中刺,我依舊無能為力。叔父,若你尚且還有一點為人的良知,就向皇上說明一切吧,太後的血滴子是控製著府上各人的安危,可皇上有千軍萬馬,怎麽會不能保全,你不能一錯再錯了,叔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