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瀾咬了咬牙,手裏的帕子便捏的更緊了些。“管她是什麽,隻要皇上肯來,隻要皇上能陪在娘娘您身邊,隻要皇上眼中心裏還有娘娘您,那便是用盡了什麽法子也不為過。奴婢已經著人去查問過了,也知曉皇後同樣著人查問過。”
怕身邊兒的人多口舌,碧瀾踮著腳壓低聲音,謹慎道:“純妃收買恩嬪身邊兒的秀色,是以娘娘您的名義做的。奴婢自然是知曉您沒有做過,可皇後如何會相信。一旦皇後掌握了確鑿的證據,她純妃若無其事的就逃了,可您卻不能啊……這會兒,怕是沒有什麽比皇上的恩寵管用了。”
高淩曦無可奈何的歎口氣:“怪我自己一時大意,以為借純妃的手,能讓皇後有所忌憚。卻不想引狼入室,皇後非但沒有半分忌憚,反而更將我與純妃視為一黨。這也便罷了,如今嫻妃與皇後因為一條毒蛇的緣故也反目成仇了。倒是嫻妃心高氣傲,抵死不肯買純妃的帳。
我卻成了如同純妃之流,心腸狠毒之人,當真是叫人心裏惡心。”
王喜子原是在頭前兒探路的,這會兒卻屁顛兒屁顛兒的跑了過來:“恭喜娘娘,皇上的禦輦跟在咱們的肩輿之後,必然是朝咱們宮裏來的。”
碧瀾禁不住想要回頭看一眼,卻被貴妃所攔:“宮裏的規矩,宮女走路是不能回頭看的。王喜子,你去前邊帶路,讓抬著肩輿的奴才們走快些。”
“嗻。”王喜子佯裝不覺,遵從慧貴妃的話奔到了前頭。
“奴婢恭喜娘娘,皇上的心裏果然是有娘娘的。”碧瀾的聲音有些哽咽,感同身受般的動容。
高淩曦這才稍微用手指抹去了臉上的淚水:“既然皇上還肯見我信我這一回,我無論如何,得讓皇上覺得值得才行。”
“娘娘您是說……您想……”碧瀾的臉色唰的青了起來,蚊音道:“不可啊,倘若讓皇上知曉,你曾經謀算過嘉妃的皇嗣,那後果不堪設想。雖然……雖然純妃百般的歹毒,可她總不至於為了鉗製娘娘您,將種種劣跡稟明皇上。倒是您先開了這個口,豈非自毀前程?”
“沒有別的辦法了,碧瀾,本宮沒有別的辦法了。”高淩曦頭腦一熱,胸口便如刀刺一般的疼。“為了能讓皇上重又相信我,必得冒這個風險。你可還記得,上回跟禦藥房要的朱砂在哪兒,一回宮便給我……”
眼見著貴妃的肩輿越走越快,李玉心裏有些不安。許是她不知道皇上跟在身後,正要吩咐奴才們走快些,卻聽皇上輕咳了一聲。“皇上,可是有什麽吩咐。”李玉會意,連忙走近了皇上身前幾步。
“慢慢跟著就是了,別追的太緊。”弘曆輕緩的聲音,透著一股子疲倦。像是對著李玉說話,又像是對著自己:“朕有時候覺著,後宮比前朝更難治理。表麵上看著,人人都是笑臉相迎,可實際上,在朕看不見得地方藏了多少心思?倒也不知,究竟是什麽令她們藏了這樣多的心思……”
李玉思忖片刻,終於還是接了這句茬:“還能是為什麽啊,奴才想著,必然是各宮的娘娘、小主們都心係著皇上。用心思何嚐沒有另外一種說法,那便是想要引起皇上您的注意。”
弘曆看他倒是誠誠懇懇的樣子,心裏稍微舒服了點:“但願如你所言吧。”
高淩曦握著牛皮黃紙包著的一小包朱砂,輕輕的擱在才點的蠟燭上烤。也沒有打開紙皮子,隻是翻來覆去的烤。
“娘娘,您這是何苦,誰不知道朱砂遇著火會變成……”碧瀾看得心驚肉跳。
“噓。”高淩曦輕輕將食指靠在唇邊,示意她不要再說下去。“去把我梳妝台上,那支比翼齊飛的金簪子取來。”
碧瀾知道貴妃的性子,從來她要做的事情都是旁人無法改變的。她也明白,此事必得破釜沉舟,置之死地而後生,貴妃才能再度獲得皇上的垂注。隻是心裏很疼,不願意瞧見貴妃這樣遭罪罷了。
簪子替貴妃別在了鬢邊,碧瀾看了一眼門外:“皇上就要來了,娘娘您要好好把握機會。奴婢……先行告退了。”
“去吧。”高淩曦衝她微微一笑:“若我真有什麽不測,你一定要將整件事的來龍去脈稟明皇上皇後。即便是死,也不能便宜蘇氏那個賤人。”
“奴婢明白。”碧瀾應了一聲,又覺得不對:“皇上一定會信您的話,皇上不會眼睜睜的看著貴妃您有事的。”
“去吧!”高淩曦擺一擺手:“倘若能痛痛快快的死了,倒也是一樁美事兒。總比熬在這四麵紅牆裏,看恩寵流逝容色衰馳要好得多。”
弘曆總算是如約而至,像是知道慧貴妃要說什麽似的,孤身一人走了進來。
高淩曦淚眼婆娑的看著眼前的人,輕輕的站起了身子:“不是才見過麽,怎的皇上又來了。臣妾未曾準備,怕是不能侍奉皇上了。”
“你這樣子,不就是為了引朕來麽?”弘曆早就看穿了她的心思,語調倒也平靜:“這些年你侍奉在朕身側,一直盡心盡力,朕不曾忘記。即便是薄待了你,朕心裏也記著你從前的好。隻是朕卻不知,你是否記你自己從前的心境。”
“多謝皇上還記得臣妾從前的好。”高淩曦慢慢的福了福身,卻沒有多做停留,自顧自的轉回了方才的位置,輕輕的坐下。“臣妾又如何會不記得從前的自己,隻是那樣的自己不適應這紫禁城裏的種種,人與事也好,恩寵與位分也好,一切的一切,逼著臣妾不得不變。
臣妾也想問一問皇上,在這深宮之中,有誰是沒有錯過的,又有誰是沒有悔過的。即便是皇上您,也未必就沒有意難抒的時候。”
弘曆頷首,違心一笑:“朕知道你心裏苦,可如繽是朕的女兒。”
“皇上當真以為,是臣妾害三公主的麽?”高淩曦仰起頭,黑曜石一般的眸子烏溜溜的流露著濃濃的哀傷,且滿眼都是痛楚。“皇上不必回答臣妾,若是您不信,您也不會這樣說了。”
慢慢的低下頭去,高淩曦一字一句柔柔道:“臣妾的的確確是從阿瑪哪裏得知皇上意欲出關的消息,說是互通消息也可以,說是阿瑪擔憂這個沒用的女兒,不能為皇上誕下皇嗣才會如此大逆不道的走漏風聲也可以。
臣妾也的的確確於皇上出宮期間,對嘉妃百般刁難。不為旁的,就為她命好,能為皇上添一個那麽可愛的小阿哥,臣妾嫉妒嘉妃,更痛恨自己。可臣妾從頭到尾,都沒有想過要害死永珹,就連愉嬪的永琪也是一樣。自己不能有孩子的人,難道會卻害旁人的孩子麽?
對她們,臣妾隻有嫉妒有怨懟,可對那些孩子,臣妾從未下過一回狠心。皇上可以不信臣妾的話,原也是臣妾意料之中的事兒。臣妾隻是在想,當年,臣妾得知自己不能有孕之時,哭哭啼啼的哀求王爺休掉臣妾,為何王爺不肯。
那與嫻妃並肩的側福晉之位,王爺到底是愛重臣妾才晉封了臣妾,還是可憐臣妾才施舍給臣妾,恐怕隻有您自己心裏最清楚。可……若是當時,一紙休書決定了臣妾的命運,那就不會有高氏成為慧貴妃的一天,沒有這一天,臣妾永遠都不知道,君恩似流水,來去均匆匆。
是因為皇上給的太多了,讓臣妾以為自己一直被您嗬護在掌心裏。到慢慢的少起來,臣妾才會開始恐慌開始害怕,開始嫉妒旁人能有的自己卻不能有。年氏的龍胎,那是皇上恩賜給臣妾的,可您有沒有問過臣妾,想不想要?
是皇上讓臣妾變得貪婪,變得任性,變得自私自利。可臣妾的心,從來都隻裝著皇上您對臣妾的疼愛,哪怕已經大大不如從前了,臣妾還是自欺欺人的誆騙著自己,誆騙著旁人。稍微有人不信,臣妾就得百般的遮掩……這感覺太疼了,疼得讓人夜不能寐,像是被剜去了心。
現下對著皇上能一吐為快,臣妾也不覺得冤屈了。”
一番話盡,高淩曦撫摸了自己滿是淚水的臉頰:“皇上隻見慣了臣妾笑,卻從未見過臣妾這樣失儀吧?還以為上一回哭,還是臣妾伏在皇上懷裏的事兒,其實臣妾有哪一日不是以淚洗麵的。”
弘曆沉吟片刻,還是沒有放低自己的身份:“朕給你的越多,你便越不知足,不能誕育皇嗣如何,你始終是朕的貴妃。朕從來就沒有因此而冷待你,反而是你的貪心不足,將你自己逼到了這一步。如何還要怪朕?”
高淩曦微微頷首,慢慢的笑了出來:“臣妾也不明白,為何會這樣的貪心不足。臣妾也不明白,為何有了貴妃的身份,臣妾還會去妒忌嘉妃,妒忌愉嬪,還會讓純妃玩弄於鼓掌之中。”笑意漸漸的斂去,高淩曦瞧瞧的撥開手心裏的黃牛皮紙:“到底臣妾是在妒忌什麽,在在意什麽,怕隻有臣妾自己心裏才明白。多謝皇上今日坦言,臣妾死而無憾。”
言畢,高淩曦猛的將撥開了的黃牛皮紙捂在唇上,將些朱砂粉,密密麻麻落進了口中。是苦澀的滋味兒麽?高淩曦嚐不出來,她隻是很艱難的笑著,竟要比哭還難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