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淩曦站在內寢之外的院子裏,垂首闔目,雙手合十默默的禱告著什麽。冬日清晨的陽光,格外的溫暖而明亮,將銀裝素裹的大地,裝扮成溫馨的樣子。映著著略微有些耀眼的光,高淩曦長身而立,盡顯安詳端莊之美,煞是好看。
純妃則急的猶如熱鍋上的螞蟻,來來回回的於她身側走來走去,根本停不下腳來。
金沛姿本是不願意來的,可礙於皇上的麵子,她也不好把事情做得這樣冷絕,遂拉著怡珠的手,遠遠的站在眾人之後,權當是陪著禱告了。怡珠卻到底沒經過這些,年歲又輕,唬得臉都白了,身子瑟瑟發顫。
內寢之中,是其其格撕心裂肺,卻一聲比一聲衰弱的叫喊。一雙穩婆子急的團團亂轉不說,連院判曹秦川也是束手無策。
侍婢魚貫出入,捧著一盆一盆的清水進去,不多時又端著一盆一盆的血水出來。這情形倒是讓人膽戰心驚的。以至於在外頭陪著的人,誰也不敢說些什麽,手心裏也都是涼涼的。
“純妃你能不能夠安安穩穩的站一會兒?”高淩曦實在覺得頭昏腦脹,身旁還有個人影不住的繞來繞去,直煩的她像是被熱水燙了手腳,難受的無法形容。
“是。”蘇婉蓉定了定心神,十分畏懼道:“這都已經兩天兩夜了,怎的還生不下來,禦醫說海貴人昏過去了好幾回,都是憑著參湯吊著一口氣,臣妾是擔心她遲遲不見吉祥,萬一……”
“晦氣的話不許說。”高淩曦遠遠瞥了一眼身後的嘉嬪:“人多口雜,若是傳出去了,你這一番擔憂的好心,指不定被人說成什麽風涼的歪話。二月二那一日不是傳了消息回來麽,不多日,聖駕就要回鑾了。今兒都二月初七了,皇上眼瞅著就要回來了,有龍氣庇護,海貴人必定母子平安。”
金沛姿原本是不願意往前湊的,慧貴妃說的這樣熱鬧,她也少不得湊湊趣兒。“說的是了,有龍氣庇護,海貴人自然會平安的誕下五阿哥。純妃娘娘就不必杞人憂天了,你那一番憂心還是好好收起來吧,有那個功夫,多教教三阿哥怎麽討皇上歡心要緊。”
言罷金沛姿抿唇一笑,眼中則是赤裸裸的挑釁。
“你胡嚼什麽?”蘇婉蓉當即臉色就垮了下來:“誰說本宮的永璋不得皇上的歡心了,這樣言之不確的話,也是能從你嘴裏說出來的麽?”
看她這樣動氣,金沛姿歡快的笑了起來:“從前的純妃是多麽好的性子,怎的現在一碰就齜牙呢。讓人看見,還當是你不滿海貴人有孕,即將臨盆誕下皇嗣,故而心中怨懟呢。”
“你……”蘇婉蓉死死的攥住自己的拳頭,直到銀護甲刺進肉裏,才稍微清醒了一點。轉了轉眸子,她平撫了自己的心,才幽幽道:“亂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煩憂,嘉嬪你好歹也是四阿哥的親額娘,怎麽想法還這樣幼稚,皇上喜歡哪一位阿哥,且輪不著你來評頭論足。何況,也不是你說了算。妄想憑借三言兩語,就擾亂我的心神,也未免太可笑了。”
“這才是了。”金沛姿微微側首,澹然道:“純妃,理當是這個樣子。”
高淩曦冷瞥了金沛姿一眼,不緊不慢道:“純妃啊,連旁人都瞧出你心不靜了。你可得好好的反省反省。回頭再讓皇上瞧出來,八成你那個善解人意的美名也跟著丟了。”
“是。”蘇婉蓉咬住了唇瓣,沒有再有旁的話說。
高翔嚷聲一句“太後駕到”,當即讓院子裏安靜了下來。
高淩曦正要轉身去迎太後,倒是身邊的蘇婉蓉迅速的邁了兩大步,不偏不倚的迎了上去。
“太後怎麽也過來了,天冷路滑的不說,這太陽一出來,八成是雪要融化了。看涼氣入骨,傷了身子可怎麽是好哇。”蘇婉蓉將這尋常的不能再尋常的獻媚之言,說的如同黃鸝鳴翠一般,滴滴瀝瀝的十分悅耳。
金沛姿眼裏的笑意濃稠,卻帶著幾分挑釁的意味兒,對上了慧貴妃黑曜石一般閃亮動人的眸子。淺笑輒止,笑裏究竟包涵了多少譏諷的成分,她這會兒也說不清楚。
高淩曦也回了她一個明澈的笑容,竭力讓自己看起來心如止水。卻有些不服輸的往前了兩步,領著在場的宮嬪們行了禮:“太後萬福金安。”
雅福將太後的手,遞到了純妃手中,這才憂心忡忡的問道:“海貴人還未見吉祥麽?”
“是。”高淩曦是回雅福的話,一雙眼卻哀愁的與太後的目光相觸。“海貴人已經這樣疼了兩天兩夜,臣妾夜不能寐,親抄了好些祈福的經文,已經讓寶華殿的法師誦讀祈福了。想來海貴人一定會平安誕下這一胎的。”
“哀家進去瞧瞧。”太後對慧貴妃微微頷首:“你們就侯在這裏吧。”
雅福連忙攔到:“太後,不可呀,產房裏血腥氣中,倘若衝撞了您的鳳體,可如何是好?”
“哀家福澤深厚,又這樣一把年歲了,還有什麽好怕的。”太後不以為意,輕輕的轉動了眼珠子,幽然一歎:“況且皇上皇後還未曾回來,這個時候,海貴人心裏自當是沒底的。哀家進去陪她一會兒,也當是給她積積福了。”
“是。”雅福自然是拗不過太後的,便又從純妃手裏接過太後的手,蹙眉小心的扶著太後往內寢去。門外的侍婢麻利的將殿門敞開,一股濃重的血腥味兒撲鼻而來。
雅福眉心一凜,身子不由一顫。盡管宮裏血腥的情形她見過不少,也並非頭一回見宮嬪產子了,心裏卻還是驚惶。
太後輕沉了口氣,兀自道:“你不必跟著。”
一進產室內,太後便使了眼色著人將門關上。曹秦川連忙迎上前來,聲音低沉道:“太後您怎麽進來了,老臣無能,足足兩晝夜還未保海貴人見吉祥,請太後恕罪。”
“現下不是說這些的時候。”太後打眼一瞧,這內寢之中伺候的人並不算少。單是給海貴人扯著錦被擋著身子的,都足有八人。兩位穩婆子跪在了床前給太後請安。還有扭帕子,端熱水,拭汗、送湯的,足足二三十人。
而禦醫所在之處僅僅用萬事如意屏障隔開,離著也近,隻是看不到罷了。
“你們都聽著,今日產房裏的說話,不管你們是聽見了還是沒聽見,誰也不許往外說一個字。倘若有人走漏風聲,哀家便讓他再聽不到聲音。”太後一字一句,咬字清亮。
眾人均為之一震,連忙停下手中的活計,齊齊道是。
太後這才用略微低沉的聲音,問曹秦川道:“海貴人究竟為何難產,足足兩日還生不出來?”
曹秦川不敢打馬虎眼,連連道:“海貴人原本孕的就不是最好的時機,貴人是身子傷過,外強中幹,這一胎養得極好,可母體卻孱弱不堪。這是其一。其二……老臣懷疑是胎位不正。龍胎興許不是頭朝下的胎位,而是……而是……”
“你盡管說。”太後虛了虛鳳目:“哀家還有什麽是沒見過的。”
“臣懷疑是臀位朝下,所有胎位不正裏最危險的一種。”曹秦川臉色愈加陰沉,看一眼那屏風,才壓低了嗓子道:“且說,臣懷疑……胎兒讓臍帶纏住了脖子,若是硬來,隻怕要……隻怕要窒息了。”
“太後……”其其格隱約聽見了曹院判的話,驚得魂魄去了一半兒:“臣妾求求您了,救救臣妾的孩子吧,太後……太後,臣妾可以不要自己的性命,求您救救這個可憐的孩子。太後……”
“你別慌。”太後沉了一口氣,鬱然歎息:“你腹中的皇嗣,是哀家的孫兒,哀家必然會想法子保全你們母子。”這話明裏是安撫海貴人的,實則,太後的眼尾鋒利而決絕的光芒,卻是告誡曹秦川,務必要保全這個孩子。
“如今,隻有一法可行……”曹秦川拭了拭額頭上豆大的汗水,慎之又慎:“側切,以助海貴人盡早將皇嗣誕下。隻是如此一來,又需要仔細縫合傷處,且這法子雖能助生產順利,到底宮裏還從未試過,倘若……”
太後沉吟片刻,繞到了屏風前,將一並侍奉的宮人屏退:“你們去屏風後麵等著,哀家自有兩句話要說。”
其其格的臉色煞白,嘴唇是滿是斑斑的血跡,濕漉漉的頭發著實像是剛從水裏打撈上來的。虛弱的讓人不忍心多看一眼。“太後……無論是什麽法子,臣妾都肯試一試,求太後……救救臣妾的孩子吧。”
“其其格,你知道哀家對你的心思。”太後目光裏微微露出不忍,曾幾何時,她曾受過珂裏葉特氏的大恩,這些年她雖說利用著海貴人,但也是真的希望她有扶搖直上的一日。“若是你就這麽走了,帶著這個可憐的孩子同去了,哀家必然死不瞑目。那便奮力一搏吧,好不好,人活著,才有希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