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雲蹲跪在梅勒貴人身前,輕輕的撣去她膝上的塵土憂心忡忡道:“小姐,您三思啊。不叫人白害了自然是好,但人心難測,您有什麽法子能讓皇後娘娘信咱們呢!娘娘要是真的不信,隻當沒聽見也就算了,萬一誤會小姐您多生事端,背後捅刀子,那……”
柳葉彎眉正彎卷了愁色,怡珠仔細想了想入宮這一個月多所經曆的重重事,心一寸一寸的堅硬起來。“入宮前,聽聞最得寵的妃主莫過於慧貴妃,而皇後娘娘又與皇上琴瑟和諧了數十載。可這一入宮才看清楚,君恩難測,君王的情意斷斷不會長久。”
動了動唇,小雲想寬慰幾句。
怡珠卻揚起眸子,堅定道:“君恩難測,情意又不會長久,那我豈能輕易就付托終生在一份風雨飄搖甚如浮光掠影的情分上?想來唯有皇後,也隻有皇後才是咱們最終的指望。能得皇後娘娘的信任必然才是最好的。”
話說到這裏,怡珠已經說服了自己的心。“小雲,別囉嗦了,快去準備。打鐵要趁熱,我這就去長春宮。”
“是。”小雲匆匆起身,再不勸什麽,隻按吩咐去辦。
怡珠閉上眼睛,趁這個功夫又仔細回想了碧魯答應承寵至今的種種,似乎想明白了什麽,又似乎從來都看不透。正如同這紫禁城裏的人心一樣,從來不是憑空能想透徹的。
索瀾扶皇後落座,轉首絞了白棉絲絹,遞給皇後拭汗:“天氣越加炎熱了,難為娘娘今日這一番折騰。”
錦瀾如常的體貼,用蜜汁調了胎菊茶給皇後潤口降火:“這天飲菊花茶是最好不過了,隻是奴婢怕後宮的紛亂非但不會止,反而會因為這一批新晉的小主而愈演愈烈,皇後娘娘就是喝盡了宮裏的好菊花,也解不了心煩。”
“由著她們吧。”蘭昕端了茶來,小飲幾口。隨後才道:“心煩與不煩也熬了這麽些年了,本宮早已經習慣了。”
索瀾讓小宮婢將盥洗的器皿端了下去,連同那白棉巾也一並拿走,才拍了拍自己的雙手,幽幽道:“今日的事兒實在蹊蹺,奴婢看不明白了。皇上在意碧魯小主是顯而易見的事兒,怎的從鴛鴦枕裏找到了蛛絲馬跡卻不再追查下去了。
而那魏常在才一十三歲,怎見得就是她惹的禍呢?還有那一位梅勒貴人,看似縝密細致,遇著事兒了倒也沉穩,卻正是她這一份沉穩讓人看不清楚了。自然,最可疑的還是那位碧魯小主,真就是天真無邪麽?還是說從跌進皇上懷裏的那一刻起,都是她挖空心思的算計。”
“世事無絕對,不容易看明白才有意思呢。”錦瀾抿著唇瓣甜美一笑:“倒是皇後娘娘心善,顧全了皇上的聖意不說,又保全了那魏常在。看她小小年紀的被送入宮來,還真是多磨多難。”
薛貴寧躬著身子走進來,提了提眉毛,道:“皇後娘娘,鹹福宮梅勒貴人有事求見。”
“梅勒貴人?”錦瀾看了一眼皇後的眼色,微然有些煩躁:“還真是說曹操曹操就到了呢,看來鹹福宮的事兒沒弄明白,這個梅勒貴人也很難靜心啊。可她這樣巴巴的急著撇清自己,就不怕反而落得旁人的懷疑麽?”
“讓她進來。”蘭昕又抿了幾口微甜的菊花茶,轉首對錦瀾道:“這茶不錯,就是蜜汁有些濃稠了,不如擱點冰糖好入口。去再奉一盞給這位梅勒貴人嚐一嚐。”
“是,皇後娘娘。”錦瀾無聲的輕歎,以眼神交代索瀾別放鬆警惕,隨後沉著步出了內室。
“姑姑好。”迎麵走來的梅勒怡珠很守規矩的朝錦瀾福了福。
“小主客氣了。皇後娘娘在裏麵等著您呢,請吧!”錦瀾不知道自己為什麽不喜歡這個梅勒氏,換句話來說,這後宮裏的妃嬪娘娘們也就是嘉嬪還比較好相與。
“謝姑姑。”怡珠也不在意錦瀾是什麽語調,隻是邁著端莊而得體的步子,兀自朝皇後的內寢而去。臨門時,她回首叮囑了小雲:“你在外頭候著,別到處亂跑,這裏是長春宮,處處要守規矩才可。”
孤身入了內室,怡珠的心還是有些慌亂的。臉色雖然依舊沉穩,但細看之下,依舊難掩憂慮。“臣妾給皇後娘娘請安。”
“看座。”蘭昕神態端然,淡漠而又平靜,而那種疏離感似乎有從未見過的陌生。
怡珠謝過,坐在索瀾擱好的團圓的蝶戲牡丹凳上,微微垂首道:“臣妾本不該打擾皇後娘娘的清淨,可今日之事,臣妾實在於心不安…”
蘭昕擱下了手裏的茶盞,平心靜氣的看著眼前的梅勒氏,卻並不急著開口。反而以絲絹輕輕的沾了沾唇心的茶漬,淡然的聽著。
“臣妾並不知道碧魯答是如何遭人陷害的,非但不知,反而另有疑心。魏常在雖說年紀輕些,可心思到底不至如此。臣妾很清楚的記得,碧魯答應發病的那一日,魏常在整日與臣妾在一起整理各色的彩線,並不曾去過碧魯答應的寢室。
皇後娘娘萬萬不要以為,臣妾是為了脫罪才信口開河,急著撇清。實際上即便是臣妾不說這番話,也沒有罪證能證明臣妾與此事有關,可有些事倘若擱在心裏,怕是長夜更難入眠,於心不寧。”怡珠垂首,在心裏掂量著自己將要說的話,始終沒敢看皇後的表情。
“那你便說吧。”蘭昕平和的聲音,聽不出過多的心思。
“同時鹹福宮住著的宮嬪,娘娘若問臣妾疑心誰,那便是碧魯答應自己。”怡珠一字一句都說的格外清晰,像是說給皇後聽的,可更多的則是說給她自己聽。“有誰隻得答應她對米蘭花敏感,又有誰隻得那對鴛鴦枕對她這樣重要,即便是更換了宮裏所有的擺設,也斷然不會將這對枕頭丟出去。
還有誰能輕易的將幹花擱進魏常在的香囊中,必然是魏常在最親近之人。自然,最要緊的一點,也是臣妾妄斷此事的根據。”斂了一口涼氣沉在了心頭,怡珠的臉色有些不好:“看似碧魯答應吃盡了苦頭,可實則最得益之人便是她了。
驟然獲寵,已經招致宮裏許多的不滿,若不是以自己來施展苦肉計,碧魯答應又怎麽會讓皇上與娘娘百般的心疼、嗬護。有了魏常在做例子,怕是短期之內都不會有人敢妄動她了。如此一來,倒是真真兒的高枕無憂了。”
錦瀾端了菊花清茶上來,兀自擱在梅勒貴人的手邊,輕飄飄笑道:“這話聽著可真是酸極了。”
怡珠不動氣,隻是如舊柔和道:“臣妾來時,也想過這樣一種情形。這樣貿貿然的前來長春宮,又對皇後娘娘說盡了碧魯答應的壞話,必然是要以為臣妾嫉妒碧魯答應得寵。且說,這些話若是換做旁人,可能自己心裏明白,曉得提防也就罷了。但臣妾心裏就是憋不住話。
皇後娘娘您是寬善之心,臣妾看得明白,若非是竹林苑,許魏常在的性命就堪虞了。可臣妾是瓷器心,眼裏容不得沙子,若不說個痛痛快快,隻怕那瓷器碎了,爛瓷片子紮在自己心裏難受。”
“先喝口茶潤潤喉嚨吧。”蘭昕溫然一笑,眸子裏閃過一絲憐憫。後宮裏的事兒豈是能說的清楚的,即便是心裏再擱不住話,沒有證據便是沒有證據。她感歎的則是,這個梅勒氏雖然有幾分正氣,心思也上算縝密,可到底還年輕稚嫩。
“皇後娘娘是不信臣妾的話麽?”怡珠有些失落,抿了一口茶便心急著追問。
“本宮信不信其實一點也不要緊。”蘭昕從容道:“後宮裏,誰不是看天意做人?皇上的聖意才是最要緊的。”
怡珠蹙了蹙眉,卻不知道該如何接皇後的話:“娘娘的意思是說……”
“再明顯不過的疏失,隻要不落在皇上眼裏,便算不得疏失。”蘭昕淡然的神色看起來有些疲倦:“即便你今日所言不虛,你還是沒有證據不是。後宮裏紅口白牙,一人一套說辭,本宮聽過了這一份再聽那一份,聽來聽去左不過都是私心。
即便你不是嫉妒碧魯答應獲寵,難道你不是為了自身的安危著想麽?倘若真就與你半點關係都沒有,你何必擔著風險來本宮這裏嚼舌呢?”
“娘娘,臣妾……”怡珠有些心慌,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蘭昕卻並不急著怪罪,隻緩緩笑道:“也許你是好心,替魏常在不平,也看不過旁人的伎倆。卻可惜了,你最該看清的東西反而沒有看清。後宮生存,一人有一套法子,若是你自己做不來,就好好跟著會做的人學一學。
碧魯氏無論是真無邪還是假天真,她都能攏住皇上的心。且也是新宮嬪裏唯一能做到的人。你不服氣,就做的比她更好比她更出色,讓皇上的眼裏再瞧不見她的半分好,那才是你的本事。否則,你憑白的說再多,本宮也隻能充耳不聞。梅勒貴人,你的出身不低,位分也不低,心思更不能擱的太低太淺了,明白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