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應下了宋琛的邀約,但等到諸事繁忙起來,才不過二十來天的功夫,褚雪很快就把七夕給忘了個幹淨。
好在宋琛還記得。
經過幾場大雨,天兒果真涼快了下來,小家夥們舒服了,當娘的也就舒服了。
這日晚間,裕芙宮裏的一家五口用過晚膳,又玩過一會兒,眼看外麵已經黑了一地,孩子們也俱都去睡了,褚雪便想去沐浴,卻聽宋琛道:“時辰還早,快去換身衣裳,咱們也該出門了。”
“出門?”她一臉疑惑,“皇上要去哪?”
就見他挑起眉來,輕輕彈了彈她的腦門,道:“又忘了?果真生孩子生傻了?”
她嘟起嘴來,嘀咕道:“皇上又賣關子?”
腦子裏卻在努力轉使勁兒回想,終於啪的一停,她把七夕之約給想了起來。
緊接著就一臉興奮,她主動討好,笑問道:“皇上果真要帶臣妾去嗎?”
他微微板起臉道:“想起來了?可歎每回都是朕惦記著,你怎麽就一點不上心?”
她咬唇,為自己開罪道:“出宮這種事,臣妾再怎麽上心,最終還不是得聽皇上的意思,”她微笑哄道:“好在皇上記性好,臣妾實在感激……臣妾服侍爺更衣吧。”
宋琛當然不想真跟她計較,不過調笑一下,聽幾句好話罷了,眼下見她人還沒出宮,稱呼倒用了起來,他臉重又柔和起來,含笑嗯了一聲,跟她一起去了內殿更衣。
不多一會兒,兩人坐在了馬車上。
東昌街上回已經去過,難得出門一次,宋琛打算帶她去個新鮮的地兒,約莫半個時辰後,馬車停了下來,落腳地是在城東的廣濟街。
廣濟街也是京城的一處繁華地,因上了年頭,街上有不少馳名老店,吃喝穿用,一應俱全。尤其今夜,因是七夕,這裏也擺起了乞巧夜市,引來許多年輕男女結伴出遊,顯得更為熱鬧。
街道上燈火搖曳,遊人如織,更有攤販的叫賣招攬聲,一片熱鬧,褚雪雖然已是三個孩子的娘,但難得見識一次人間煙火,她又興奮起來。
宋琛卻不著急遊逛,而是先把她帶到了一處人聲鼎沸的鋪子前,抬頭看了看大門上的牌匾,又聞見裏麵傳來的陣陣酒菜味道,褚雪才明白過來,這是一家食肆。
這的確是一家很有名的百年食肆,名曰“醉仙樓”。
來到近前,宋琛問了一句,“安排好了?”
“是。”身後的陸方立刻低頭回答。
“嗯。”他微微點頭,跟褚雪道:“進去吧。”語罷牽起美人的手,跟著前來接應的高黎,上了醉仙樓的三樓。
雅間已經安排好,褚雪跟著他進來,就見裏麵整整齊齊,不僅熏好了香,連圓桌上擺的餐具都是從宮裏帶出來的。可見他是提前吩咐過,有專人前來料理的,相較於他的用心,她頓時為自己的健忘而自責起來。
酒樓裏安排的時辰也恰的很好,兩人才坐下飲過幾口茶,就有剛出鍋的熱菜呈上了來,因是開門做生意的店,又是極其有名的食肆,菜剛上桌,褚雪就聞到了與宮中的飯食截然不同的香味。
宋琛出門沒帶宦官,因此此時身邊隻有近身伺候的雁翎和陸方兩個,其餘的侍衛們都退去門外守候。
他拾筷,跟褚雪道:“出來前已經吃過飯,現在就且嚐幾口吧,醉仙樓最有名的就是這幾樣,聽說這醉燜黃魚每日隻出二十道,好多人日日排隊都等不到。快來嚐嚐。”
雁翎細心的為兩人布菜,褚雪嚐了嚐,立刻點頭讚道:“味道果然不錯,很擔得起食客們的久候呢!”
看了看他,她笑問道:“爺從前常來嗎?”
他登基前在燕州封王十年,並不常回京城,但看今日的樣子,倒是對此處甚為熟悉,這又是家百年老店,料想應是去燕州前還在京城時常來的。
他點頭,回憶道:“年輕的時候圖新鮮,覺得王府裏的菜色沒甚味道,倒是常來,後來去了燕州離得遠了,有時也還會念想起來……”
聽他這樣說,她趕忙道了聲“爺現在也不老啊!”,腦中卻在想象他少年時的樣子,料想那時的他定是位俊朗逼人的年輕皇子,可惜她沒遇見。畢竟自己那時還是個蹣跚學步的小娃,什麽事都不懂。
正在心裏嗟歎,卻聽他道:“不過幾年前回來那次,倒是想請你來嚐嚐的,無奈有人不給麵子。”
銀筷一停,她立刻想起了兩人第二次在大街上的相遇,那時她提醒他掉了玉佩,他拾起後說想請她吃飯,卻被她一口回絕……
雁翎倒也想了起來,在一旁掩嘴輕笑,引來同樣立在一旁的青年微微側目。
還想看她的梨渦,可惜被手擋住了。
想到初見的兩次都不識他的身份,褚雪此時倒是慚愧起來,臉微微一紅,道:“妾身那時尚在深閨,爺是外男,哪有隨便跟您吃飯的道理。”
他當然也懂,說實話那時倘若她真的應下了邀請,恐怕後來也不會得自己的看重。本來隻是得了她出門的信兒特意製造的一出偶遇,當時也隻是想多跟她說幾句話罷了……
不過想到後來兩人一起經曆的種種,想到自得到她後自己由內到外的變化,他也忍不住感慨,倘若那時沒去褚府,沒有亭中的那一場雨,他是不是就錯過她?如果沒有她,那此時的人生會是什麽樣?
不由得又去看她,隻見她含著笑意,正一一品嚐桌上的菜肴,察覺到他的目光後,她頓了一下,看了看桌上的酒壺,問道:“爺想不想小酌幾杯?”
他點頭,“醉仙樓的‘仙人落’的確是佳釀,就飲兩杯吧!”
她便拿過酒壺,親自為他斟了一杯,在她手落下之前,他道:“你不想嚐嚐嗎?”
她一向酒力不佳,別說是辛烈的白酒,就算那種甜酸的果酒,她飲多了都會醉,但今夜難得出來一次,她便道:“那妾身陪爺喝一杯。”然後也為自己倒了一小杯。
這仙人落的確是美酒,才倒進杯中,濃香便撲鼻而來,縱使不愛飲酒的她,此時也生出了好奇,主動端起酒杯,陪宋琛飲了起來。隻是畢竟是烈酒,偏偏她又不勝,小小的一杯下肚後,她的臉跟五髒六腑很快都燒了起來。
眼見美人麵若粉桃,擔心再喝下去恐會誤了今晚的行程,他擱下酒杯,道:“美酒佳肴都嚐過了,咱們出去走走吧?”
“嗯。”
她起身,陪他下了樓,走進熙攘的人群。
雖名曰乞巧市,但趕上佳節,其實路兩邊賣什麽的都有,有姑娘家用的胭脂水粉,也有文人們愛好的筆墨紙硯,更有各種小吃玩具,很是熱鬧,兩人雖什麽都不買,但慢慢散著步,走馬觀花一番,也別有樂趣。
又往前行了幾步,路邊一個攤檔一下吸引了二人駐足。攤檔上擺的物件不同於別家,除過些香燭,竟還有一把把銅鎖,這位是新奇,褚雪立刻來了興趣,手撫著一對對相扣的精美小銅鎖,問道:“這鎖這麽小,倒不像是鎖箱櫃的,這是做什麽用的?”
攤主是個五十來歲的婆子,見有客光顧,立刻笑臉迎上來,道:“這位夫人說的是,這可不是箱櫃上用的鎖,這是同心鎖。”
“同心鎖?”褚雪沒聽過,覺得甚是新鮮。
“是啊,”攤主笑著進一步解釋,“您幾位大約是外地來的,有所不知,咱們京城裏有處頂有名的月神廟,就在前麵,但凡年輕男女有了意中人,想求個姻緣順遂,到這裏來拜拜總沒有錯。拜完了月神他老人家,再買對兒同心鎖回去送給心上人,這好姻緣就是板上釘釘,準跑不了。咱這鎖都是廟裏開過光的,可靈了!”
褚雪養在深閨,並未沒聽說過這處月神廟,宋琛從前倒是聽過,但他一個皇子,對這個也沒多大興趣,不過見褚雪這樣感興趣,便問道:“喜歡嗎?喜歡就買一對兒!”
褚雪卻笑笑,將小鎖擱下,道:“這是人家年輕人求姻緣的,妾身還需求什麽姻緣,自然不用買的。”
眼看生意要黃,攤主趕忙挽留道:“夫人此言差矣,這可不是專給未婚男女準備的,既是同心鎖,夫妻之間買一對兒相贈也合適啊!同心鎖同心,夫妻也同心,這多好的寓意!我看二位感情甚篤,這位官人不妨就買一對兒送給夫人,瞧您二位都是富貴相,定能家業昌盛子孫興隆!”
婆子話說的好聽,原本出來就是為哄美人的,宋琛剛要說一聲“買了”,卻見褚雪搖頭道:“不用了,前麵還有熱鬧,爺,咱們快走吧!”
說著就拉著他往前。
他有些奇怪,邊走邊低聲問她,“怎麽了,不喜歡嗎?”
她微微笑了笑道:“這鎖是吉利的物件,倒也小巧,但妾身若讓爺買了,實在有違禮法,恐招他人詬病。妾身也不是喜歡,隻是沒見過,隨口問問而已。”
她雖盡力笑著,但看得出有些僵硬,宋琛更加疑惑了,對她的說法也是不解,追問道:“隻是兩把小鎖,談何與禮法相悖?”
她停下來,垂眸輕聲道:“妾身豈敢與爺夫妻相稱?”
心裏咯噔一下,宋琛總算明白過來,原來她介意的是這個。
是啊,從成親到現在,她一直是他的妾,不管叫側妃,還是貴妃,甚至現在的皇貴妃,也還是妾,如何與他夫妻相稱?試問一個妾,且是他們這樣的身份,若敢以妻自稱,傳揚出去,豈不確實有違禮法?
他知道她一向重規矩,不論自己多寵,她始終把禮置於前,從不敢逾矩生驕,這曾是她最讓他愛的地方,但這一刻,卻讓他有些心疼。
他是不是讓她委屈了太久?
今夜談起舊事,他知道當初以褚霖的官位,雪兒犯不著做妾,而自己為了得到她,確實是以權勢施壓,自她到身邊,因妾室的身份確實吃了很多苦,尤其這些苦,還是自己當初以為賢良的正妻施給她的。
生下了瑄兒和安安,之所以晉她皇貴妃,是因為當時考慮到長子,還給許錦荷留著後位,可現在,那個毒婦去了冷宮,後位已經空出來了,他是不是該考慮一下為她正名的事了?
雪兒擔得起嗎?
當然。
這根本不用去考量,雪兒出身高門,教養極為良好,是當真的溫婉賢良,如今為他生下了兩女一子,宮務料理的也好,哪裏還擔不起後位?
從前覺得中宮不好易主,確實是為了長子考慮,可如今中宮也空了,於他而言,也並未影響到熾兒的太子之位,次子確實是被他的惡毒生母連累,差點害了幼子幼女,可至少熾兒還是好的,他相信如果雪兒為後,也會支持熾兒的。
這一點,從她盡心操持熾兒的婚事,不就可以看出來了?若她真的不為熾兒考慮,大可以為熾兒選個出身低的,可那日她提出的首要遴選條件,就是出身高門,由此可見,她的確是個很好的庶母。
相信將來,也會是一個很好的繼母。 166閱讀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