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廷監總管周予匆忙趕到裕芙宮時,侍衛宮人們已經站了幾排。
不必說,這些自然是褚雪的人。
片刻前周大總管還在自己的住處安閑地逗弄自己的畫眉鳥,卻忽然聽見有人急拍門。忙了一天好不容易歇了一會,大總管剛要不耐煩,卻聽見門外小太監急聲道:“周總管不好了,出大事了!麗妃娘娘帶人硬闖裕芙宮,給怡貴妃強灌了毒.藥,您快去看看吧!”
手中逗鳥用的瓜子仁灑了一地,周大總管立刻重新披上外袍,匆忙趕去了裕芙宮。
見到是他,守門的宮人這才開出道,他得以順lì進入了裕芙宮。可他才走近正殿幾步,眼前的場景已經令他冷汗頻頻。
殿內濃烈的血腥味隨著宮女們的進出已經四散到了院中,看著一盆盆被端出的猩紅的熱水,周予腿都軟了,出了這麽多血,怡貴妃腹中的小皇子到底還能不能保住啊!
之前他確實不知,但剛才來的路上,報信的小太監已經跟他交代了怡貴妃有孕兩月的事,加之太後離宮前曾特意囑咐他要照顧好裕芙宮,此刻前後一聯想,他一個宮裏的老人兒,自然也能想明白了。
他知道皇上離宮前的最後一晚是在裕芙宮裏過的,雖然他也覺得之前怡貴妃受冷事有蹊蹺,但主子不明說他就不該問,這個道理,身為幾十年的內廷監總管的他,比誰都清楚。
所以知道怡貴妃有孕後,此刻的他就更加腿軟了。
麗妃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了敢去灌怡貴妃□□!莫說是一個嬪妃,就連皇後也輕yì不敢這麽做啊!
他此刻無比虔誠的祈求神明保佑怡貴妃母子平安,否則他真不知自己的差事甚至性命都還保多久。但當他越走越近,那濃重的血腥幾乎已經告知了他事實。
褚雪的痛苦呻.吟聲傳進耳朵,候在殿外的周予愈加焦急,將近半個時辰後,禦醫程子鬆從殿中挑簾而出,一看見他,還沒等他開口問,便一臉沉痛主動相告道:“周總管,請恕在下無能,怡貴妃腹中皇子,已經沒了。”
周予說話的音兒都顫了,他問,“程禦醫醫術高明,您再仔細看看,可還有轉圜的餘地?”
程子鬆搖頭,“周總管實在太高看在下,若娘娘隻是輕微病症,在下還可盡力一試,可貴妃娘娘方才被灌下的可是藥力極其猛烈的墮.胎藥,在下努力許久,才保住娘娘的性命,但龍裔隻有兩月,實在太過脆弱,在下也是無力回天了!”
兩人俱都苦著臉眉唉聲歎息。沉默一陣後,聽見另有女子呼喊聲,周予這才想起來,聽說麗妃還被裕芙宮的人“守”在裏麵呢!
與其說守,倒不如直接說是關,自麗妃闖進來後,裕芙宮自己的宮人已經將宮門圍了個嚴實,麗妃主仆幾個就是想逃也無法了。
女人的喊叫聲愈加尖利刺耳,周予歎了口氣,對程子鬆說:“煩請禦醫務必仔細伺候怡貴妃娘娘,咱家先過去看看。”
程子鬆點頭,目送著周予去往正關著麗妃的偏殿。
早在麗妃剛進到殿中,那藥就被雁翎給摔了,所以褚雪的身子自然沒有程子鬆告sù周予的那樣誇張,雖然他自己開出的藥溫和,但孩子已經不保,多少總會傷及母體,他當然還是要仔細照看才行,把對褚雪身體上的傷害降到最小,才能讓她盡kuài複原,以好再次懷上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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偏殿的門吱呀一聲由外打開,麗妃一頓,緊接著就看見了踏進來的周予。
今夜的事情實在太出乎她的意料,此刻見到周予,就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麗妃趕緊道:“周總管快救本宮!本宮是被陷害的!那個女人,那個女人與人私通懷上孽胎,本宮是來替皇上除患的,你快救本宮出去啊!”
周予搖頭歎道:“我說娘娘,您可千萬別再胡言亂語了,您闖的禍已經夠大了,怡貴妃腹中的皇子,已經被您害沒了!”
麗妃更加氣急,道:“連你也不信本宮?她孩子沒了是她活該!幹什麽要怪到本宮頭上?本宮帶來的藥早就被她的人給奪了,本宮根本什麽都沒做!”
周予直覺得對方不可理喻,他反問道:“娘娘,您自個兒想想,這話說出去有人信嗎?您端著藥帶人闖進裕芙宮那是眾目睽睽,眼下怡貴妃腹中的皇子沒了,您說您什麽都沒做,您自己信嗎?您要是沒做,那孩子難道是怡貴妃自己弄掉的?”
“肯定就是她自己弄掉的啊!”麗妃都急哭了,“這個女人這麽狡猾,她什麽事做不出來啊!”
麗妃總算明白了,她今夜是進了褚雪的局,褚雪竟然用孩子來陷害自己,可憐自己竟然全被蒙在鼓裏!
褚雪太狠了!可皇後……
還沒等她再想下去,卻聽周予道:“我說娘娘,人家怡貴妃為何要自己弄掉孩子啊?後宮母憑子貴,怡貴妃難道不想生個皇子嗎?人家前途無量,犯得著自己跟自己過不去嗎?”
“你,你,你跟她們一夥的是不是?你也是那個女人的人是不是?你們合起夥來就想陷害本宮!本宮絕不會被你們陷害!皇上才不會相信你們!”
見周予始終不肯相信自己,麗妃逐漸絕望,開始歇斯底裏的哭喊。
周予搖搖頭,正還要勸說些什麽,卻聽身後小太監來報,稱怡貴妃剛剛穩dìng下來,要宣他覲見。周予歎了口氣,隨口吩咐身邊的太監看好麗妃,便去了正殿。
忙活了近一個時辰,殿中仍有血腥氣,周予被允許進到寢殿,隔著塌前紗帳聽候褚雪的差遣。
褚雪虛弱卻憤憤道:“麗妃膽大包天,竟然敢誣陷本宮清白,殘害本宮與腹中皇嗣,其罪不可恕!但本宮不信她一個才進宮不到一年的嬪妃敢做這種事,其後定是有人指使。”
周予豈會不明白褚雪話中的“有人”指的是誰?但他一個大總管,還是皇上的人,自然該中立,兩不偏幫,他咳了一聲,躬身道:“奴才明白娘娘的心情。但此事事關重dà,奴才恐怕……”
“本宮理解你的難處。”褚雪打斷他:“周總管放心,本宮知道你做不了主,所以剛才已經差人出宮去請太後的旨意了,現在叫你來,是有兩件事,一,在太後的懿旨到來之前,本宮不會放人,誰來也沒用,本宮誰也不會見,若有人來硬闖,是你的責任!二,麗妃狡詐,本宮怕她不承認罪行,而有人恐怕又會刻意包庇,所以,現在你要派人去淩月宮搜查,務必將證據找到,屆時太後問起來,你也好交差。”
“這兩件事,本宮認為不難,你覺得呢?”
平心而論,這兩件的確不是在為難周予,堂堂一介大總管辦起來並不難。而此時眼看失了一個皇子,他的責任已是不小,他急需在褚雪麵前將功補過,也好將來皇上怪罪的時候人家能為他講講情。故而此時周予立即道:“是,奴才這就去辦,還請娘娘千萬好好休養。”
褚雪疲憊的抬了抬手,周予趕緊退下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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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儀宮。
許錦荷一直在等麗妃的消息。
然而眼看已經過去這麽久,卻未見淩月宮的人來報信。
按說以麗妃的性子和她對褚雪的恨意,今晚不會失手的,但此時確實等的有些心煩,許錦荷吩咐秋桂,“你去裕芙宮看看,事情究竟如何了?”
“是。”
秋桂正欲抬腳,卻看見先前出去打探的宮女匆匆進來。
許錦荷眼睛一亮,趕忙問道:“如何?”
宮女道:“回娘娘,裕芙宮大門緊閉,方才奴婢望見禦醫和周總管都進去了,卻一直沒有出來,也未見麗妃出來。不過,奴婢似乎隱約聽見裕芙宮中有人喊叫,似乎,是麗妃的聲音。”
秋桂趕忙替主子分析起來,“娘娘請放心,既然禦醫和周總管都去了,想必定是出了事,想必麗妃已經辦到了,那藥藥性猛烈,怡貴妃應是撐不下來的,否則,禦醫也不會一直沒有出來。”
秋桂說的有道理,許錦荷點頭,複又問道:“可麗妃卻一直未出來……你可聽見她喊了什麽?”
宮女答道:“稟娘娘,隔得太遠,奴婢聽的並不真切,似乎,似乎是在喊冤。”
秋桂眉頭一蹙,詢問的看向主子,卻聽主子冷笑一聲,道:“她冤不冤與本宮何幹,趁人還沒回來,去淩月宮查一查,可千萬別留下什麽證據。”
秋桂應聲點頭,親自出去辦事。
不知淩月宮的人有沒有將藥渣處置好,說來那可是她秋桂親自去找張稟添尋的,若是被人發現難免會有些麻煩,還是自己親自去處置一趟為好。
不一會兒,秋桂就來到了淩月宮外。
今夜宮人們大部分都跟著麗妃去了裕芙宮,加之夜色深沉,秋桂極為輕鬆的就潛了進去,沒有引起任何人注意。
當然,除過早就在一旁暗處候著她的邱言。
秋桂在淩月宮的小廚房悄悄巡了一圈,果然就找到了尚未被棄掉的藥渣,她暗歎一聲自己來得好,匆忙將藥渣收拾好揣進懷,便又悄悄潛了出去,打算等會兒隨便扔在哪處。
可她的如意算盤卻落了空,才剛一出淩月宮的門,就聽見有人大喝一聲,“誰?”接著就忽然憑空出現了幾個人將她圍了起來。
秋桂一驚,就看見有人提著燈籠緩步走出,她仔細一瞧,發現正是司禮監府總管邱言。
秋桂自然知道此人跟裕芙宮走得近,暗道不好,正要找借口搪塞過去,卻聽邱言開口道:“原來是秋桂姑姑,咱家方才打這經過,看見有人悄悄溜進了淩月宮,還當是哪裏來的小賊,卻沒想到是你啊!”
秋桂壯了壯膽冷哼一聲,道:“既知道是我,何必來這一套,快讓開,我還得趕回鳳儀宮辦事呢。”接著就欲徑直往前走。
邱言卻笑著將她一攔,道:“姑姑別急,咱家話沒還說完,話說前兒個司禮監丟了樣寶貝,咱們正在焦急找尋,如果姑姑不介意,可否讓小的們搜搜身啊?您說您三更半夜的在這裏悄悄轉悠,實在說不過去是不是?”
秋桂大驚,怒斥道:“你差事沒當好丟了東西,竟然敢懷疑到我頭上?走開,敢動我你試試?”
然邱言卻收起笑臉,絲毫不理會她,冷聲吩咐手下的人,道:“愣著幹什麽,還不快動手?倘若秋桂姑姑身上沒東西,咱們也好去別處找啊!”
“是。”
小太監們趕緊上前,根本不理會秋桂的反抗,按手的按手,搜身的搜身,不一會兒就從她身上搜出來個布包。
邱言接到手中掂了掂,感覺到了那藥渣的餘溫,頓時放了心。
見他把東西搜了出來,秋桂立刻明白過來是進了埋伏,雖然已是萬分後悔,但她亦知道此時必是言多必失,便不再說什麽,隻冷冷的瞪著邱言。
邱言冷笑一聲,然而還沒等再說什麽,身後又傳來聲音。
“這是在做什麽?”
幾人回頭一看,來的正是大總管周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