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一件寶貝,不知邱總管是從何處得來?”
“濰州城南郊,映月山莊。”
當“映月山莊”四字進入耳朵,褚雪的腦中有一瞬間空白。
空白過去後,緊接而來的是各種警惕,猜測,與懷疑。
這個人,他怎麽會有這件玉墜,他怎麽會知道映月山莊?
寬袖之下的素手緊緊攥拳,褚雪滿是驚懼,難道他,也是許氏的人?
可不對啊,倘若他是許氏的人,那日的大火之中又為何來救自己?許氏那麽盼著自己死,精心布下的局,會讓自己人給破壞嗎?
那他會是誰?
還有誰會知道濰州的映月山莊,知道這枚玉墜?
難道是從前家裏的人?
可從前家裏的人明明都死了啊?
這一刻,褚雪的腦子從來沒有這麽快速轉過,她努力回想與邱言相識後的一幕一幕,想尋出些蛛絲馬跡……忽然,回憶停在了初見的那場宮宴,邱言對她說過的那就話。
“娘娘天生麗質,擱人群裏頭也能一眼認出。”
呼吸一滯,時光又倒回到小時候,在濰州的最後一個夜晚,那句極為相似的話。
“我們雯雯天生麗質,擱人群裏頭也能一眼認出。”
不對,除過她和楠風,還有一個人,那就是小誠叔叔。
他,他難道真的是……
小誠叔叔?
雁翎似乎也有了這個猜測,主仆二人緊緊蹙眉,不可思議的齊齊望著麵前的人。
邱言明白她二人的表情,再度跪在她麵前,重重磕了個頭,道:“小姐,真的沒有想到,咱們還能再見麵。”
褚雪張大了嘴巴,眼中立時凝上淚水,顫抖道:“你是……你真的是……”
話未說完,就見邱言忽的將右臂的衣袖撩開,在右肩的位置,隱隱露出一枚虎頭印記。
那是嶽家軍獨有的印記,凡是跟隨爹爹的將士們,身上都有的印記。
邱言,邱言。褚雪緊盯著眼前人,在心中默念他的名字,忽然頓悟過來,“嶽誠”二字各取半邊,豈不正是“邱言”這個名字的出處嗎!
他真的是,真的是小誠叔叔,難怪她總是覺得他的眼神熟悉,難怪他會衝進烈火中救自己……
淚水霎時滾落,她起身向前扶起邱言,哽咽道:“小誠叔叔?真的是你嗎?你怎麽會,怎麽會變成這個樣子?你怎麽會到這裏來?”
邱言也紅了眼眶,卻盡力保持著平穩,道:“雯雯終於認出我了?”後淒楚一笑,他又道:“不要管我為什麽到這個地方,你們不是也來了?”
聞言抬頭看了看早已淚水橫流的雁翎。
是啊,當那件禍事發生,幸存下來的每個人都已經改變了命運,她由一個任性的丫頭變成宮妃,嶽誠也由一個風華正茂的年輕士兵,變成了如今的司禮監副總管,一個宦官閹人。
這是否有些太殘忍了!
淚珠接連跌落,褚雪顫抖著問邱言,“叔叔,你有功夫在身,為何,為何偏要選這條路?”
邱言一笑,歎道:“還能為何?人活一世,知恩圖報,將軍對我猶如再生父母,若他們出事後,我還能在這世上安心苟活下去,可還配為人?還配將軍賜我的這一身武藝,一條命?”
邱言搖搖頭,道:“我當初想盡辦法改頭換麵混進宮來,隻為了一件事,報仇!”
“報仇?”剩餘的兩人同時驚問。
“是。”邱言點頭,解釋起自己進宮的初衷,“許冀林當然可恨,但先帝亦難辭其咎,當年若非他聽信讒言,暗中授意許氏突襲映月山莊,咱們嶽家將門,怎會被猝不及防的輕yì滅門?先帝顧慮的無非就是咱們濰州的府兵鄉民,他先暗中殺人後再定罪,無非就是不想給將軍一個申辯的機會,堵住天下悠悠眾口。所以,當年我進宮混進司禮監,就是想找機會殺了那對昏君與奸臣,但是……”
他語聲一停,褚雪含淚追問,“但是什麽?”
“但是,年歲漸長,我才想清楚,若我拚盡全力除了昏君,當然可以快意一時,可將軍的冤屈還在,將軍在天之靈又怎能安心,況且隻是一死,實在太便宜許氏了……”
聞言,褚雪凝眉,讚同道:“不錯,隻是一死的確太過便宜他們。當年我嶽家受過的,他許氏也應該全都嚐一嚐。”
邱言點頭,“雯雯說的不錯,所以當時遇見你,知道你去了恒王身邊,還如此受寵,我就又看到了希望……”話鋒一轉,他問道“雯雯可知,昔日你們從燕州回京時,太後為何會忽然中毒昏迷?”
此時忽然提起舊事,褚雪一怔,思索一陣後不可思議的問道:“難道那毒,是叔叔下的?”
邱言默然。
褚雪大驚,忙問他,“叔叔為何要這樣做?”
邱言道:“我挑那時動手,隻因那時皇上與廢太子奪嫡之爭暗潮洶湧,隻需一點胡蔓藤讓太後昏迷,便落實了陳皇後的嫌疑,先帝才終於下定決心廢後……”
他走近兩步,直視褚雪的眼睛,“世事絕沒有不可能,昔日的恒王如今已是皇上,雯雯,現在你能幫嶽家洗冤,幫將軍夫人和公子報仇!這個世上,也隻有你能!”
早前的疑團此時被解,褚雪終於弄清了真相,原來宋琛能登基,小誠叔叔亦有功勞。
而此時“報仇”二字入耳,她卷睫微顫。她也想過這個可能,但是即便宋琛再寵她,她也隻是一個宮妃,插手不了前朝的事啊。
可隨後邱言的話讓她看到了希望,邱言道:“將軍從前的手下,後來陸續去了別處,其中亦有如你我一樣想報仇的人,比如兵部侍郎柴進,據我所知,從前一直敬重將軍,亦為嶽家不甘,還有秦穆將軍,不,現在應該叫安西候,甚至……”邱言壓低聲音道:“甚至許氏內部,也不是沒有人。”
褚雪驚訝的看著他,她從未想過,原來在這個世上還有這麽多心懷爹爹的人,兵部侍郎,秦穆叔叔,父親褚霖,兄長褚健,甚至許冀林的手下……如此說來,為爹爹翻案的事,絕非不可能。
見褚雪的目光逐漸堅定,邱言趁機將自己此行的目的道出口,他語重心長勸道:“後宮與前朝相互牽製,若想扳倒許冀林,必得先撼動皇後,所以,雯雯,你絕不能就此沉淪下去啊!想在後宮長久立足,除過位份,亦決不可失去聖寵。更何況,現在宮外的褚家,宮裏的小公主,都需依附於你,你若不奮起,他們何去何從?若等皇上真的冷了心,他們豈不會被人隨意揉捏?所以當下最緊要的就是,複寵!”
邱言苦口婆心,想喚起褚雪的希望與鬥誌,可他並不知,褚雪其實從未失過聖心,又何來複寵一說呢?
故人已經相認,小誠叔叔為了嶽家已經付出太多,褚雪覺得,這就是最信得過的親人,她不應該再瞞他了,況且若能時時與邱言相商,以後對付皇後,應會好很多。於是褚雪稍稍平複了下情xù,將宋琛的安排如實告知了對方。
原來,北胡屢屢在邊境生事,宋琛早已定了征伐的決心,但因東扶亦在蠢蠢欲動,為了防止兩處征伐有損國力,宋琛便決定先拉攏正在兩國之間觀望搖擺的金麗,以穩住東扶,好先抓緊時間除去北胡,以還邊境安穩。
而假意冷落褚雪“寵愛”麗妃,並借寵愛麗妃之名主動向金麗示好,便是他穩住東扶的手段之一。
另一方麵,因此次許冀林的居功自大,宋琛已經不想再用他,或者說,不想再讓他掙軍功。而經過上次皇後與麗妃在樂兒周歲宴上的雙簧,宋琛亦看出麗妃已被皇後利用,為了防備許氏,宋琛也不準備向皇後透露這個安排,所以整個後宮,隻有褚雪一人知情。
待褚雪將這件事的真相和盤托出,邱言才明白了褚雪“失寵”的真相,也終於放下心來。他原來真的以為宋琛是因為慶功宴上褚雪駁斥許冀林而動了怒冷了她,現在他才知道,原來宋琛也對許氏起了戒心。
這是好事。
一旁默默聆聽的雁翎也終於弄清楚了,她一直不相信皇上會真的不喜主子,但每日帶樂兒去勤政殿請安時,宋琛卻不再問主子的事,這也的確讓她又有些擔憂,現在弄清了真相,她終於放下心來。她笑著對褚雪說:“奴婢也還奇怪,皇上怎麽會舍得一直冷著主子,這下好了。”慶幸了一陣,她又道:“可是這段時間一直閉門不出,每日去鳳儀宮請早時還要聽那些人的冷嘲熱諷,始終難為主子了。”
“這算什麽難為?”褚雪淡淡一笑,“任她們如何,不過就是想讓我難過,隻可惜,等到真相大白那一天,難過的會是她們!”
雁翎和邱言一齊點頭,又聽她道:“於我而言隻是清靜些日子,並不算什麽。至於麗妃,不過是顆棋子,更不用放在心上,可皇上已經對鳳儀宮乃至許氏起了戒心,這才是最重要的!”
邱言默然,雁翎更是眼睛一亮。
沉默了一會,邱言問道:“可要我做些什麽?”
褚雪搖頭,“現在還沒有,叔叔已經幫了我太多!知道你在,從今往後,我也能安心了,以後倘若有事,我會讓富貴去請你。”語聲一頓,她想起要事,又趕忙問道:“宮中可還有他人知曉叔叔的身份?”
邱言趕忙寬慰她,“沒有了,你放心,我已經變成這個樣子,連你都認不出,還有誰能知道呢?”
聞言褚雪心內安定下來,卻又泛起苦澀。是啊,小誠叔叔他,已經變成了這個樣子,他們三個活下來的人,都懷著秘密改換了身份,相比小誠叔叔現在,她從前是不是過得太過安穩了?
見褚雪又要泛淚,邱言趕忙岔開話題,道:“富貴雖然不知情,但是個可用的,你可放心。”
她點頭。
為了避免他人起疑,幾人在房中的談話不便過久,邱言得知真相放了心,便告辭了。畢竟同在宮中,來日方長。
褚雪與邱言相認不久之後,宋琛終於親自擬好了出征北境的將領,他駐守燕州十幾年,與北胡這個蠻族打了多次交道,若論熟悉北胡,非他昔日的燕軍莫屬,因此,此次派去出征的仍以燕軍主將為主。
由於整個計劃皆是宋琛私下做出,因此朝中乍聞征伐北胡的聖旨,難免驚詫,但眾將臨行前,又傳出一個驚人的消息,更令朝中眾臣議論紛紛,宋琛將原屬平南侯許冀林手下的軍隊分出一部分,並入了此次征伐的燕軍。
這個安排其實可以講得通,此次征伐北胡,宋琛是動了徹底剿滅之心,所以才整編出一支聲勢浩大的燕軍,但若細究起來,皇上隻用兵不用將,又的確令人玩味。
皇上調用了平南侯手下的軍隊,卻不用其手下任何一名將領,反而重用了幾位剛提拔不久的新人,盡管兵部與平南侯本人皆提出異議,天子卻一意孤行……有人開始猜測,聖上這是已經開始培養新人了?
然而沒等眾人從這件變數中回神,卻緊接又聽到了另一個驚天的消息。
此次對北胡動兵,君王決定,禦駕親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