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琛剛換了身衣裳,正在內殿等著褚雪,卻見雁翎神色肅穆的走了過來,手中還提著褚雪剛換下的孝衣。
“請皇上為主子做主!”雁翎跪地,重重磕了個頭。
極少見到雁翎這個樣子,宋琛斂眉,問道:“怎麽了?”
雁翎抬頭,未語先流淚,“皇上,剛才聖安殿大火,主子本可很快脫險,但主子見懷王府的小郡主也被困,便令奴婢先去救郡主,可誰料主子好心並未得好報,夏夫人她,她……”
雁翎語聲哽咽,異常激動,宋琛臉色陰沉,“說下去。”
“夏夫人她居然暗藏在殿中,擋住主子的去路,主子讓她快跑,她卻說是特意留下來等主子的,還朝主子潑了桐油。她們主仆走前,還扯下幔帳引火故意阻斷主子的生路,皇上,夏夫人這分明是要置主子於死地……”
邊哭邊托起手中的孝衣。
宋琛心內一震,隨侍的良喜忙接過孝衣,才一展開,那熏人的桐油味已經刺入鼻端,其實宋琛剛才就已察覺異味,隻是情況混亂,美人失而複得,他並未來得及多想,隻以為那異味是被濃煙熏的。但此時借著殿內明亮的燈火,那桐油潑灑的痕跡都清晰可見。
他沒有馬上回應什麽,隻問道:“你口說無憑,朕該如何信你一麵之辭?”
雁翎早就想到他會這樣問,不慌不忙回答,“這些事,夏夫人是當著文珮郡主的麵做的,皇上可以去詢問小郡主,倘若奴婢有半句妄言,甘願萬劫不複。”
“朕會去查。你先起來,回去伺候主子。”宋琛的聲音裏並沒明顯的情xù,雁翎領命退下,回去伺候褚雪。
一轉頭,他卻召來邢楓和石毅,命他們分別去往失火的聖安殿和懷王府。
褚雪知道宋琛已命人去查,便舒舒服服的泡了個熱水澡。她從前沒有憑據,可以放過一次,但這次人證物證都有,還關乎她和孩子,對方那樣害她,她絕對不會心軟!
待沐浴完出來,她也好好在宋琛懷裏哭了一會,見她一個勁的落淚,宋琛心疼極了,他知道這次她的確受了莫大的委屈,隻好撫慰道:“朕明白,你受委屈了,朕一定會給你個說法。別哭,肚子裏還有孩子,哭壞了身子該怎麽辦?”
一提到孩子,她哭的更甚,卻也終於肯說話,她哽咽道:“妾身與她無冤無仇,她為何要如此狠心,連一個未出世的孩子都不放過?妾身不怕委屈,隻是怕沒能保住皇上的孩子,怕以後再也見不到皇上……”
宋琛無比心酸,卻不知該如何讓她不再傷心,隻好低頭去吻她的淚,讓那股鹹澀也落進自己的口中,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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裕芙宮的皇上正安撫著自己的美人,懷王府裏,石毅已經見到了剛回府的一家人。
懷王一家才剛落地,就見從後麵追上來一個人,認出是宋琛的親衛,懷王不敢怠慢,忙領人去書房說話。
石毅沒說別的,隻道遵聖旨要見一下小郡主,懷王命人去把文珮抱了過來。
小文珮剛受了一場驚嚇,還有些怕,但好在口齒清楚,又有疼愛她的父王在旁,她便很配合,因文珮貴為郡主,石毅便將大意轉達給了懷王,由懷王來問。
懷王用溫和的語氣向她求證雁翎的話,小郡主想了想,道:“我看見那個姐姐拿東西潑了那位娘娘,她潑的東西好臭,還潑到我身上了。”說完小手指指自己的衣裳。
懷王仔細查看了下,果然見那身還未來得及換下的小小孝衣上有桐油的痕跡。
石毅心內一定,還沒等再說什麽,卻又聽見小郡主補充了一句,“父王,我還看見,就是那個姐姐,她身邊的丫鬟拿蠟燭去燒帳子。”
懷王與石毅相視一眼,均是大驚。若夏氏僅僅是向褚雪潑桐油,因妒生恨想置人於死地,還說得過去,但若連火都是她引得……那殿內可都是各府的女眷孩子啊,此時關乎重dà,懷王立刻帶上文珮,跟隨石毅進宮麵聖。
褚雪的情xù剛剛平複了一會,就聽見殿外宮人通傳,懷王來求見,正逢邢楓也從聖安殿返回,宋琛就先暫時放下美人,回到勤政殿。
邢楓從過火的偏殿內找到一隻殘缺的陶罐,確如雁翎所言,內有桐油的痕跡,而文珮的話更是與雁翎隻字不差。
更重要的是,文珮親眼見到素芊引燃了帳幔。
事已至此,夏婉音是斷不可留了,她隻因嫉妒便生出殺念,以下犯上不說,更罔顧殿內眾人的性命,隻是,此事關乎皇家顏麵,而明日先皇就要出殯,此時不是生亂的時候,宋琛摒退宮人,向懷王誠懇道:“朕會除了那個女人,隻是此時不宜生亂,還望大哥以大局為重,勿將此事傳揚。”
宋琛已是新帝,現在肯降低姿態跟他這樣商議,況且無論如何,今夜有驚無險,方才在火中,褚雪更是舍身護著文珮,懷王是個識趣的人,並未多言,隻躬身道:“臣聽憑陛xià安排。”
宋琛點頭,這件事上,他信得過這位向來淡泊的大哥。
聽聞褚雪等人平安,敬貴妃終於放下心來,安慰好自己新寡的婆母,許錦荷告退,乘轎返回自己的鳳儀宮。
沉重的殿門關閉,許錦荷緊緊攥拳。難道那賤人果真吉人天相,那樣猛烈的火勢,竟然還能讓她逃脫……這麽絕佳的機會,就這樣白白浪費了!
正在憤怒不甘,忽聽見秋桂忐忑的聲音,“娘娘,今日之事不成,裕芙宮必會向陛xià告狀,凝翠軒那邊,會不會……”
“她敢!”
許錦荷厲聲止住她的話,冷冷的看過來,“一個卑賤歌女,為爭寵起殺念,與本宮何幹?本宮今日並未在場,自己的孩子也在那裏,就算她硬來栽贓,難道皇上就會信?”
“是。”秋桂低下頭來。
自己的主子做事一向周全,這麽多年了,無論成敗,哪次不是幹淨利落,幾時曾將火引到過自己的身上?
是她自己多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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凝翠軒。
夏婉音此刻的內心已不能以用慌亂來形容。
她無論如何也想不到,褚雪三人竟能逃出,她和素芊做完那些事跑出後,殿門就被烈火封死,她以為那個女人必死無疑的。
可她剛才在聖安殿前,竟眼睜睜的看著人把她救了出來,宋琛還抱著她上了禦輦……
夏婉音六神無主,慌忙抓住素芊的衣裳,問道:“你說,她會不會告sù皇上?她一定會告sù皇上,對不對?”
素芊也早已驚恐萬分,她隻好自欺欺人的安慰主子,“主子,就算她告sù皇上,皇上未必會信她,空口無憑,皇上不會聽她一麵之詞的……”
嘴上雖這樣說,但心裏豈會不清楚,她們潑在她身上的桐油,不就是最好的憑證?莫說還有小郡主在,就算沒有人看見,皇上也一定會相信那個女人的不是嗎?他不是什麽時候都向著她嗎?
妙蕊眼睛一亮,“主子,不是還有王妃,呃不,皇後娘娘嗎?咱們照她的旨意辦事,她一定不會不管咱們的,她一定會想辦法的……”
夏婉音失神冷笑。
她忽然覺得,這個陌生的皇宮裏,沒有一個人會管她,沒有一個人能救得了她。
主仆幾人正無措間,門外忽至的通傳恰如驚雷劈走了她們最後一絲希望。
“皇上駕到!”
兩個丫鬟身子一抖,僵硬的跪地接駕,而她們身前的夏婉音早已渾身無力。
宋琛身後跟著良喜,邢楓石毅自覺守在殿門處。
他麵無表情,沒有看過地上的女人一眼。
“為何要害她?”
他甚至沒讓她說出恭迎的話,直接冷冷開口問。
夏婉音身子一顫,他果然是為了那個女人來的。
“說!”
見她沉默,他又加重了聲音。
“妾身,妾身沒有要害人,沒有要害雪夫人……”夏婉音欲否認,但不打自招的拙劣謊言全然泄露出真相。
見君王臉色難看,良喜開口道:“夫人,這個時候了,您就實話實說吧,陛xià已經都知道了。”
“既然皇上已經都知道了,又何必來問妾身……”夏婉音那張美麗容貌已被淚水與驚懼扭曲。
她自知已沒有活路,已經全然放棄了希望。
“是誰主使?”宋琛依然平靜的問,這樣的女人,不值得他怒。
但他這般平靜反而讓人感到前所未有的威壓,仿佛死神降臨,讓人忘了驚懼。
殿內無人敢開口。
半晌,夏婉音悲笑一聲,“皇上不是都知道了嗎?既然都知道了,為何還要這樣問?”
他顯然不知道這是許錦荷的主意。
不過不知道也好,自己雖然已經沒辦法活了,但許錦荷還在,隻要有她在,褚雪就不會好過。她既然因為這個女人而死,就絕不會讓她好過。
“無人主使,”夏婉音平靜道,“皇上,無人主使,是妾身嫉妒您對她的寵愛,才起了殺念,妾身早就想殺她了!”
“何人主使?”宋琛仿佛沒聽見她的話,又冷冷的問了一句。
“沒人主使,沒有人主使!”夏婉音忽然癲狂大喊,她蹙眉流淚望向眼前冷漠的男人,“沒有人主使,是我自己想殺她!皇上,您從來沒有喜歡過我是不是?從來沒有喜歡過是不是……”
宋琛驀然轉身,絲毫不理會哭喊的女人,踏出殿門的那一刻,隻留下兩個字。
“動手。”
殿門外的侍衛垂頭,而後肅然轉身,進到殿內,捂住女人的嘴,如鐵的手臂稍一用力,曾經傾城的絕色女人,香消玉殞。
隻是那雙美麗的眼睛還未閉上,倒地的瞬間,依然望著他離去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