恒王府遷回京不久,就到了八月十五中秋佳節。
今年發生了太多事,七個皇子裏有三個被廢為庶人,宮中氣氛可想而知。為了緩和氣氛,中秋節一早,許錦荷就帶著孩子們去宮中向皇祖父祖母請安。幾個孩子熱鬧一天,直到晚上吃罷團圓飯,才與恒王夫妻一道回來,今年京城王府裏人已聚齊,褚雪與李姣雲夏婉音一道,在府裏用的團圓飯。
中秋後第二日,許錦荷回了趟娘家。
沛國公府作為恒王的嶽丈家,如今光耀更勝從前,成功輔佐恒王拿下廢太子叛亂的平南侯許冀林,一時更成為眾人急切想要巴結的不二人選,趕上佳節,沛國公府更是熱鬧非凡。
許錦荷進門時,還有不少前幾日從各地送來的中秋賀禮堆集在院子裏,那場麵很是震撼。
但主角許冀林並沒有時間理會這些。
京中大勢一定,他的人重又開始調查褚雪的身世。前些天派去晉州的心腹終於打探到了一些消息,並尋了個極為關鍵的人物回來――褚雪幼時的乳母鄭氏。
據稱當年因褚雪的一病,褚家幾乎換了所有近身伺候的下人,就連褚夫人從娘家為褚雪尋來的乳母都不例外。雖說褚家是為了防止府中疫情蔓延,但一下遣散了幾十名下人,這一步,是否有些誇張?
最重要的是,據這位乳母回憶,她們被遣出府的時間是在九年前的夏天,那時節,算來正是在他親赴濰州除掉嶽家之後的不久,這更是不得不讓人生疑……
為了保險起見,許冀林的心腹趙佶幹脆把乳母帶到了京城,看看有無機會,能讓她當麵認一認褚雪,畢竟是帶了九年的人,即使變化再大,也總能尋出些痕跡的。倘若連那乳母都認不出褚雪,那這其中可就大有文章了。
待許錦荷向父親沛國公請安完畢,兄長許冀林就跟她密談了一番。
乍一聽到兄長關於褚雪身世的猜測,許錦荷很是吃了一驚。
她並不知兄長與嶽家的恩怨,當年映月血案發生時,她已跟隨恒王去了燕州,自然也不知這些內情。所以現在當她知曉許冀林的懷疑,難免震驚。但經過兩人近半個時辰的密談,她的震驚慢慢散去,心裏倒是生出了幾分豁然。
自褚雪進府後的這一年多,她已經越來越感到棘手,這個女人超乎想象的難以對付,在天高皇帝遠的燕州,自己屢次出手竟然都能被她一一化解,現在回了京城,再想整治她,豈不更是難上加難?
宋琛太過寵褚雪,才使許錦荷作為王妃的正經權利根本一項都拿不出手。那一筆筆的帳記在心裏,經年累月日益發酵,她已經恨毒了她!
現在,兄長告sù她這個隱情,竟讓她一瞬間看到了希望。
倘若褚雪真是嶽家的餘孽,作為一個罪臣之女,還隱瞞身份,宋琛是絕沒有理由再寵她了,況且那可是當今聖上建和皇帝親手督辦的要案,要是褚家真敢欺君罔上,那還豈能有逃罪的機會,必定是要滿門抄斬!
這其實也在許冀林的考慮之中,聽聞前陣子秦家與褚家重修舊好,而褚秦兩家都是此次恒王成事的功臣,若沒有褚霖彈劾太子,太子不會狗急跳牆造反;若沒有秦遠預先察覺京衛司逆臣曾信的異動,恒王也不會在宮變之前就占得先機。恒王向來很會用人,登基之後,必會重用兩家。
而這兩家因著嶽家的事,早已對他恨之入骨。
若他們強強聯手,他自己恐怕無力應對,所以倘若這個褚雪身世的突破口能擊垮褚家,他肯定會用。
許冀林叮囑許錦荷,“聽聞近來皇上的身體已經越來越差,恐怕撐不了多久了,嶽家的案子是他一手督辦,因此若想要用嶽家餘孽做文章,一定要趁早。”
許錦荷點頭,“我明白,兄長放心,倘若真有可疑之處,我必定會及早動手。”
若不及早動手,以宋琛對褚雪的寵,將來登基,必定要封個高位,到時再加她背後的娘家,收拾起來可就難了。
沒過多久,許錦荷就見到了褚雪的乳母鄭氏。
鄭氏原本已安居晉州老家多年,平日在家相夫教子,日子倒也過得安穩。她其實並不想大老遠的跑來京城,但無奈趙佶拿重金誘惑,她那小地方的丈夫兒子從沒見過那麽多錢,乍一看那兩包袱白花花的銀錠,眼都直了。
那麽多銀子,他們一家老小要在那塊薄田上勞碌幾輩子才能換得來啊!
所以根本沒讓鄭氏開口,鄭家父子就應了下來,別說隻是去京城走一趟,估計就是把他們老婆娘的賣了,也是心甘情願的。
鄭氏是個心思簡單的女人,從前哺育褚雪時,褚府裏隻有褚夫人一個女眷,所以她根本沒見過所謂妻妾爭鬥,也不懂這些彎彎道道。此刻乍一見笑容和藹的許錦荷,還以為這是個和善的主母,因此許錦荷一打聽起褚雪幼時的事,她也就把能記起來的都說了。
許錦荷一邊聽,臉上還不忘掛出和煦的笑,仿佛她真有多喜歡這個搶自己丈夫的女人,從鄭氏嘴裏說出的一樁樁舊事,在她腦子裏飛快掠過,卻似乎未發現什麽可疑之處。
鄭氏樂嗬嗬的說了一大堆,半晌,道出一句,“我們小姐啊,小時候最喜歡吃我做的桂花甜糕,每到了秋天院裏的桂花開了,都不用吩咐下人,自己去就摘一大捧回來,吩咐我給她做……”
許錦荷端茶杯的手微微一頓,秋桂也轉頭與她對視一眼,接到她的眼神後打斷了鄭氏的話,“你說,雪夫人小時候愛吃甜糕?她果真喜歡吃甜嗎?”
鄭氏想都沒想對方為何這樣問,如實點頭,“是啊!我們小姐小時候最愛吃甜了。她從前身體不好,整天離不開湯藥。湯藥多苦啊,小孩子哪能受得了,我就常給她備著些蜜餞啊什麽的甜味零嘴,一有空就給她做些甜糕、甜湯換換口味。每次趕上廟會,老爺夫人不讓她出去,卻也叫下人們給她帶個糖葫蘆之類的新鮮玩意,對了,小姐她最愛吃糖葫蘆了……”
許錦荷心中一笑,褚雪不愛吃甜這是整個王府都知道的事實,單單這一件,就是個很大的疑點。
她正想著,又聽鄭氏問了一句,“說來也好多年沒見我們小姐了,不知她現在身體可好些了?還用不用整日喝湯藥了?”
自打褚雪進府就鮮少見她生病,那體格可看不出來是小時候身子弱的,否則就憑廖忠暗地裏的那些手段,也能讓自己少操點心了。
許錦荷笑道:“雪妹妹身體好多了,輕yì不見生病。”
“那就好。”鄭氏點了點頭,歎道:“一別這麽久,不知還能不能見到小姐?”
“這有何難?”許錦荷輕飄飄道:“你既來了京城,又碰上了本王妃,想見一見雪妹妹就不是什麽難事。本王妃待會就回王府,可帶你同去。”
“真的?”鄭氏喜出望外。
就見秋桂嗔道:“你這老婆子,我們王妃豈會騙你?”
“是是是,是老身說錯了……”鄭氏急忙賠笑。這可是堂堂恒王妃,未來的皇後娘娘,她今日能到跟前說這麽久的話,可是幾輩子修來的福氣。
許錦荷倒沒在意,隻囑咐了一句,“要去見雪妹妹空著手可不好,你先去廚房做些雪妹妹小時候愛吃的甜食,等會見了麵,就當是見麵禮吧!這麽多年沒嚐過你的手藝,想必她很是想念呢!”
“哎,好!還是王妃想得周到!老身這就去。”
鄭氏一邊在心裏感歎這位王妃的貼心,一邊抬腳跟人去了廚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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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棠苑。
褚雪近來精神不太好,老是覺得疲乏,平常的午後,半個時辰的歇晌也就足夠了,近幾天卻經常要睡足兩個時辰,直到快擺晚膳才肯起來。她覺得定是自己前陣子太過操心,現在才會如此疲累,不過宋琛也忙,常要用完晚膳才能過來,而現在天涼,睡起來又舒服,她便隻管安穩的睡。
今日她才剛睡了半個時辰,丹薇苑就派了人過來,說是請她過去喝茶。雁翎如月聽她的吩咐,對丹薇苑能讓就讓,雖然不想吵她,倒也把她喚醒了。
她聽見是許錦荷傳她,睡意頓時就消了,理了理妝容便過去了,順便帶了上如月。既是去喝茶的,帶著如月這個鼻子靈的,準沒錯。
褚雪對於許錦荷的傳召有些意外,她知道許錦荷恨她,平日裏有什麽事寧願傳李姣雲也不會來找自己,而今日卻好端端的叫自己去喝茶……褚雪頓時生出警惕,也暗自叮囑了如月幾句,如月自然也明白,點了點頭。
待她來到丹薇苑時才發現,今日許錦荷不隻傳了她,李姣雲和夏婉音也在,連小宋寧也跟來了。有小孩子在,許錦荷總不會做的太難看,褚雪稍稍放了下心。
見人都來齊,許錦荷笑道:“今日我回了趟沛國公府,順便帶了些田莊裏前些天摘的柿子,這時節吃柿子最好,就叫你們都來嚐嚐鮮。咱們王府才遷回來,還沒來得及置辦田莊,能過陣子王爺有空了,我也跟他提提,這有個田莊自己種些果蔬糧食什麽的,總好過外麵來的。”
說著就命人把切好的水果端了上來,一屋子女眷嚐了嚐,都點頭笑讚。
過了兩刻鍾,見屋子裏的氣氛舒緩,許錦荷專門看向褚雪,似無意的一提,“對了,雪妹妹,前些天沛國公府新進了一批下人,我今日回去正好碰見,說來可真巧,有一位正是你的熟人呢!”
褚雪一頓,她的熟人……
然而還沒容她再想,許錦荷接著道:“她許多年沒見你了,可想你想得緊,我看她手腳麻利,人也勤快,想著你那院子裏正好缺一個年歲長的,就把她帶過來了,現在先叫她出來,你們見見?看看這麽多年了,可還認得出?”
說著就看向秋桂,秋桂點頭,朝門外喚道:“把人領上來吧。”
褚雪的心忽然跳的厲害,她知道許錦荷這是又要出手了,她的熟人?她的熟人早就被許冀林殺死在了濰州,哪還有什麽熟人?那現在她口中說的,難道是……那位小表姐的什麽人?
她強迫自己保持鎮定不露出異樣,還笑著搭腔,“那真是有勞王妃費心了,真不知是哪個熟人?”
正說著話,就見門外進來一個中年婦人,她一瞬間覺得有些眼熟,還沒等想起來,卻聽身邊的如月狀似驚喜的叫了一聲。
“鄭嬤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