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也沒能想到,刺客竟然猖狂到夜襲驛館,雖然沒能得手,但畢竟死傷兩百餘人哪!短短兩日間,鹿州境內死了近三百人,還俱都牽涉到恒王的安危,鹿州知府麵如死灰,再度戰戰兢兢拜見過宋琛之後,一回家便又寫了份折子,連夜加急送往京中。
驛館內外的死屍被一一清理,地上殘留的血跡也俱被衝刷掉,但盡管如此,空氣中的血腥味依然揮之不去,在這個悶熱的夏夜尤為明顯。
人們急切希望老天能下場大雨,以衝掉漆黑夜色中暗伏的戾氣。
褚雪從不愛用熏香,但今夜也在房中燃了宋琛常用的蘇合香,這是他衣裳上常帶的味道,聞起來總能讓她安心一些。
宋琛歸來已是亥時過半,因天氣實在悶熱,褚雪又服侍他沐浴了一次,兩人方躺下入睡。床上鋪了避暑的絹席,房中還鎮著降燥的冰,其實已經十分舒適,褚雪熬了兩天,實在困倦,挨在他肩頭不知不覺睡去。
她的呼吸漸漸緩慢沉靜,他卻依然沒有睡意,不知此刻的京城,狀況如何?
京城。
這幾日天氣格外沉悶,雖已經子時,仍未有半分涼意。秦遠由曲亭街的衛所衙門走出,與身邊的衛所千戶朱洵一路交談。
這幾日衛所巡檢,秦遠是專職料理此事的官員,全京城上百個衛所,他辦事認真,都要親自巡視,不知不覺竟已忙到了這個點鍾。內城早已宵禁,道路上空無一人,臨街房屋中偶有尚未熄滅的燈火,將兩人的身影拉的皙長。
待又交代過一些事宜後,兩人正走到曲亭街東段的路口,正要告別各自回家,卻聽到前方一處府邸中傳來嘈亂聲。
這一帶住的都是京中有頭有臉的權貴,兩人隱約覺得事情不妙,忙快步前去查看。
發生騷亂的府邸正是都禦史褚霖大人的家。片刻前的沉悶暗夜中,一襲黑影忽然閃過,縱身躍進了褚府的高牆。但巧的是,子時巡防的衛隊正打這經過,前排的衛兵正巧看見這一幕,於是紛紛警覺起來,快步向褚府大門趕。
衛隊剛敲開褚府大門,還未來得及向看門的仆人講明情況,忽就聽見府中傳來的驚呼,“有刺客!”
衛隊立刻警覺,快步衝進了院中,欲抓捕刺客。誰料那黑衣刺客分外囂張,碰上二十幾人的衛兵,非但沒有絲毫逃遁之意,竟繼續衝著褚大人的房間奔跑,行凶意圖明顯。
眾目睽睽,衛兵們當然不會讓他得逞,當即就與其對打起來。但那刺客不是尋常人,武功很是高強,二十幾人的精壯衛兵,竟都無法將他拿下,場麵一時間僵持,褚府內一片混亂。
秦遠與朱洵趕到時,那黑衣刺客已經放倒了七八個衛兵,在衛隊眼皮底下行刺朝廷命官國之重臣,張狂至極,見情況危急,秦遠順手拔出身邊衛兵的佩刀上前,朱洵也迎上去,兩人配合,夾擊黑衣人。
黑衣人見有高手,自知沒有勝算,交過十幾招後便抽身遁走,消失在了暗夜中。朱洵要去追,秦遠趕忙攔住,“小心調虎離山!這人武功不弱,倘若隻是為了引開你我,那這裏就危險了。”
朱洵恍然明白過來,點了點頭,轉身與秦遠一道,前去查看褚霖大人的安危。
好在褚霖一直在房中,並沒什麽危險,見秦遠朱洵兩人出手相救,他連聲向他們稱謝,秦遠客氣低頭抱拳,“大人言重了,在下等就職於京衛司,護衛京城百姓乃職責所在。況您是重臣,護您周全也是在下向朝廷盡忠罷了。”
眼前的青年麵若冠玉英氣俊朗,褚霖很是欣賞,遂和顏問他姓名,秦遠謙遜一笑,“不敢當,免貴姓秦,單名一個遠字。”
聽清他的姓名,褚霖微微一頓,原來是秦穆的兒子。
褚霖笑讚,“秦僉事很有令尊風采,虎父無犬子,令人羨慕。”
堂堂正二品的督禦史,竟然僅憑姓名就得知自己的身份官職,秦遠很是欽佩,謙虛之餘也由衷的恭維了褚霖幾句。
簡單寒暄完,秦遠令朱洵增加了巡視的衛兵,並又增派人手駐在褚府。一番折騰下來,又過去了一個時辰,明日一早便要將今夜之事匯報朝廷,秦遠沒再耽擱,便告辭了。
夜幕下的京城重複寧靜,褚霖夫婦回到房間,褚霖拍了拍夫人的肩,歎道,“今夜平安了。”
褚夫人點了點頭。她的夫君為朝廷言官,幾十年來得罪過的人不在少數,但褚府卻一向平安,如今夜這般明目張膽的行刺,實在是頭一回,婦道人家心中難免驚恐,但見丈夫這樣說,她也沒再說什麽。
夫妻倆重又躺到床上,黑暗中忽聽到褚夫人輕聲說了一句,“秦家的那個兒子,看上去當真是個好孩子,若是雪兒沒有……”話未說完,她歎息了一聲,“可惜了。”
“已經沒什麽若是了,雪兒就是雪兒,沒有其他的可能,睡吧!”
褚霖閉上了眼,回想著今夜的情景。
趕上這個時辰來行刺,對方不是太笨就是謀劃的太好。
端看明早如何了。
第二日一早,朝堂震動,但令滿朝文武震驚的卻並非都禦史遇刺這一件事,除過鹿州傳來的恒王第二次遇刺的消息,昨夜竟然還有一人遇刺,但這個人,已不再是身居要職的權貴,而是天牢裏的罪犯――因圈地案被褚霖參奏的順天府尹曹仟。
京中朝官們紛紛猜測,短短兩天內,將要進京領賞的恒王兩次遇刺,第二次竟然跟褚霖和曹仟的遇刺同時發生,這不由得人將所有的事放在一塊想。
金鑾殿上的建和帝麵色鐵青,不發一語退朝回了禦書房。
“逆子!”
一遝嶄新的奏折被重重甩在地上,書房內的太監們又跪倒一地。
建和帝此刻內心的暴怒堪比九霄雷霆,自己費心費力培養了三十多年的嫡子,竟然混賬糊塗到這種地步!
建和帝不願相信太子真與那曹仟圈地案有關,誰不知自己百年之後,整個天下都將是他的,他何苦要去指使順天府驅逐鄉民?他要那麽大塊地有何用?
因此即使辨出了那密信中太子的筆跡,建和帝仍存有一分希望,所以才讓三司秘密會審,在水落石出之前不準走漏一點風聲,倘若他真是被冤枉,也還不至於讓他落人口舌。建和帝的此舉,可謂為太子留足了後路。
但眼下真相還未查出,他就這麽急不可耐的動手了?
他以為除了褚霖,滅口了曹仟,自己就能撇得幹幹淨淨了?
簡直是此地無銀,掩耳盜鈴!
還有,竟然兩次刺殺自己的同胞手足!
他以為除了老三,將來自己的江山就能坐得穩了?
一旦沒了老三替他鎮守燕州,北麵的北胡定會蠢蠢欲動,到時候他一個新君,該如何抵擋勢如豺狼的蠻族?
他腦中隻有眼前的蠅營狗苟,絲毫沒將天下的長久放在心上。
自己終於還是錯了!
這一刻,建和帝心中五味雜陳,他以為給嫡子最好的環境,最好的老師,最名正言順的名分,終可以教養出一個明君,但自己堅持了三十多年,這終究還是錯的!
現在看來,愚蠢的老二非但遠遠比不上老三老四,就連淡泊的老大都比他強出太多。
這一刻,憤怒,失望,與後悔齊齊湧上心頭,令這位鐵血君王竟有些不知所措。
但他沒有再多功夫思考,聽完戰戰兢兢的宦官通報上來的另一個消息,他急忙趕往自己的後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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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州。
大雨由前一日的半夜落下,澆注了兩個時辰才罷休,伴著轟轟隆隆的雷聲,褚雪睡得分外香,第二日直到豔陽高照才醒。
睜開眼時宋琛已經不在,她摸了摸身邊空空的床,不由得感慨,看來自己實在是太累了,竟連他何時起來的都不知道,要知道從前她可總是比他先醒呢。
剛伸了個懶腰,聽見動靜的雁翎就開門進了來,瞧見她慵懶的模樣,雁翎沉重了兩日的臉上露出絲笑,輕聲問她,“主子醒了?”
她點點頭,問道:“王爺呢?”
雁翎扶她下床,回道:“王爺在隔壁房間跟人議事呢。”
她嗯了一聲,自歎道:“看來昨天實在是累了,連王爺什麽時候起來的都不知道。”
雁翎一笑,“王爺天還沒亮就起來了,出去的時候還叮囑奴婢別吵到您呢。”
褚雪詫異的看了看雁翎,“王爺怎麽起的那麽早?”
雁翎搖了搖頭,“奴婢也不知道啊,但看起來王爺好像有心事,好像在等什麽人……對了,那個邢楓大人今早來求見,王爺就去了隔壁,一直到現在呢。”
“嗯。”褚雪點了點頭,忽然想起,好像昨天一天沒見到邢楓。
正想著呢,宋琛推門進了來,見她起來了,也笑問她,“這麽早起來了?怎麽不多睡會?”
“王爺就笑話妾身吧,您起來了,怎麽也不喚妾身一聲?”
見宋琛笑的很輕鬆,都有心情打趣她了,褚雪放了放心,隱約覺得事情應該都已經過去了。
宋琛習慣性的想去捏她的臉,伸出手才發現自己還受著傷,這幾天太過專注,連手上的傷痛都忘了。
褚雪卻還記著,她忙問他,“王爺今日換過藥了嗎?”
“還沒有。”他實話實說。
“快去傳大夫。”她扭頭吩咐雁翎。
自他們到了後,鹿州最有名的大夫就被請來留在了驛館,專門料理他的傷勢。
不多時大夫就趕了過來,褚雪退到內間,等宋琛換完藥後再出來。
下過大雨後,天氣涼爽了許多,宋琛心情果真不錯,大半個白日都跟她在一起待著,聽過琴後還下了幾盤棋,雖然他左手傷著,但絲毫不影響棋路,連贏了褚雪好幾盤,褚雪見他開心,也輕鬆了許多。
但將近傍晚時,她得知了京城的父親遇刺的消息,不禁大驚失色。
她是在鹿州知府前來參拜宋琛時無意聽到的,待來人一走,她急忙跑出來問他,“王爺,我父親遇刺了?他有沒有事?”
她剛才從門外經過,隻隱隱約約聽了一句,多餘的話並未聽清。
見她花容失色,他趕忙安慰,“褚大人沒事,刺客被正巧路過的衛兵攔住了。”
她這才放了放心,又急切問道:“那,那是什麽人要害我父親?”
宋琛隱隱一頓,“朝廷已著人去查了,放心。”
她點了點頭,秀眉卻微蹙。
為什麽連父親都有危險了?難道還是因為宋琛的關係嗎?
原來這條路,波及的這樣廣,還未踏出就已經這麽危險。
她擔憂的看了看宋琛。
你一定要平安。
宋琛本欲打算在鹿州再待兩天再動身去京城,卻在當夜的淩晨不得不改變主意,連夜了進京。
因為京城恒王府來的侍衛給他帶來個消息――就在他第二次遇刺的消息送到京中不久,敬貴妃中毒昏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