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稍微吃了些苦頭,但一段時日以來最大的擔憂終於被除去,加之夜裏宋琛因掛念她的發燒還時不時幫她拉拉被子,生怕她再著涼,貼心至極,整整一夜,褚雪睡得很安穩。
因她病著,昨夜當著宋琛的麵,許錦荷特地發話,她這幾日先好好休息,病好之前都不必去丹薇苑請早,因此第二日,她打算伺候完宋琛起床後自己再好好歇息一下,前些日子心裏不舒暢,也實在勞神費力,她還是先安心的養幾天病吧。
宋琛顧念著她的的身子,原本不想她服侍,但她硬是堅持了,男人這樣護著她,她心甘情願親力親為的伺候。但見她體溫正常了一些,宋琛於是也應允了。說實話,他也喜歡她親自伺候,光是看看她早上一身睡衣垂著長發溫柔的替自己穿衣,一天的忙碌似乎也有了力量。
正慢慢替男人收拾著,外間的門口傳來雁翎的聲音,“王爺,邢楓大人在院外求見,已經候了您半個時辰了。”
“嗯?”宋琛看了看褚雪。邢楓此來,大約是昨日調查之事有了結果,既然是替她討的說法,自然應該讓她一起聽聽。
“叫他進來。”宋琛吩咐。
“是。”雁翎應聲。
片刻後,年輕嚴謹的黑衣侍衛進到了院內。內有主子的女眷,邢楓明白宋琛那句“進來”的意思,他很守規矩的立在房門外稟報,“王爺,昨日膳房送至晚棠苑的菜品中確實yàn出了桃花粉,而其餘各院因剩菜都已處理所以並未查到。”
“嗯。”
宋琛沒有多餘的言語,示意他繼續往下說。
“膳房的人稱,此乃一個廚工不小心將為其他幾位夫人做桃花糕的米粉混入了常用的芡粉之中,才造成了雪夫人的誤食。”
等了一會,宋琛方道,“這就完了?人呢?”
邢楓頓了一下,低頭道:“回王爺,那個廚工……昨夜自己了結了。”
褚雪正為他係扣的手一頓,驚訝的抬頭看著宋琛。
宋琛的臉上卻沒什麽表情,仿佛沒聽到今早府裏有個人死了。
“昨日的掌勺辭退,膳房掌事罰半年月錢。下去吧。”宋琛淡淡吩咐。
“是。”
邢楓退出院門。
房中安靜了一會,褚雪仿佛忘了宋琛的外衫還未披上,隻是立著出神。
她沒指望能完全清楚地揪出幕後黑手,畢竟她此次將計就計,最主要的目標是許錦荷的絕育湯,但她,真的沒想讓人就這樣死啊。
況且那個廚工,肯定隻是個替罪的,這樣是不是太殘忍了?
她瞬間被滿滿的負罪感淹沒。
“怎麽了?本王的衣裳還沒穿好呢,為什麽發呆?”宋琛笑望著她。
她聞聲回神,結巴道:“王爺,有,有人死了……”
宋琛沒什麽情xù,“死有餘辜。”
她繼續結巴,“妾身隻是出了身疹子,兩三天就會好,妾身,真的沒想連累別人丟掉性命啊!”
“怎麽是你連累的?”宋琛莫名,聲音沉了下來,“一點簡單的差事都能出此紕漏,今日放的是桃花粉,明日若是放了砒.霜又會如何?”
見她清澈的眸子裏滿是驚訝不忍,他頓了會又放柔聲音,“既攬了差事就當做好自己份內之事,既然做不好,這樣的下場就是他咎由自取,此事與你無關,不必多想,安心養病就好了。”
她又怔了一會,才點了點頭,繼續為他穿衣。
差點忘了,他是親王,有著至高的權利,尤其在自己的封地,掌握著無數人的生殺大權。十年前他剛至燕州的時候曾親自征伐屢屢進犯的北胡,率數萬精兵殲敵五萬,是名副其實的鐵血王爺……
一qiē收拾穩妥,他將她樓進懷抱了抱,溫柔告別,“我要走了,今日忙起來可能白天還是沒法過來,你好好休息,按時服藥,晚上我早些回來,等我一起用晚膳?”
“嗯。”她乖順點頭,溫柔一笑。
他在她額上一吻,才出了晚棠苑。
等宋琛的身影消失在院門外,候在門口恭送他的雁翎和如月才進了房,借著伺候她梳洗的空當關上了房門。
“小姐,死人了!”雁翎小聲開口,和如月一齊望向她。
剛才邢楓立在門外稟報的,同樣正候在門外的兩個丫鬟當然聽得清楚。
而她們倆,也同樣震驚。
“嗯,聽到了。”褚雪蹙眉,有氣無力的回她。
“但,主謀肯定不是那個廚工啊,無緣無故的他為什麽要害我們?王爺難道這樣就信了?那個廚工,會不會有點冤?”雁翎小聲又急切。
如月一直沒有說話,但此時眼睛裏也全是困惑。
她歎了口氣,“人都已經死了,咱們又沒吃什麽大虧,王爺……大概並不想把事情鬧大吧。”
眼下正當他忙的時候,後院出事當然會煩擾到他,如此戒懲,但願不詭之人能安生一些。
雁翎也皺眉點頭,複又抬頭問道:“可咱們,還是不知道這件事到底是誰做的。”
她笑了笑,“咱們才剛到,事情做到這一步已經不錯了,況且,現在已經飲食自理,外毒不侵,也算除了心頭一患。至於其他……隻能慢慢來,咱們三個以後也得更加謹慎。”
“是。”兩個丫鬟齊聲點頭。
說完正經事,兩人開始伺候她梳洗,她坐在鏡前,一邊任由她們打理頭發一邊思量,今日不去丹薇苑請安,李姣雲和夏婉音必會知曉自己生病一事,昨日許錦荷都已經來過了,今日她們倆也會來吧,到時要好好觀察下這兩個人,也許會有些收獲。
今日陪宋琛起得早,加上又不用去請安,因此早上忽然多了很多空閑,用完了早膳也才辰時過半,想起昨夜翻的琴譜,她於是叫雁翎去取從京城帶過來的琴。
把焦尾調好,正幽幽撫著一曲《湘妃怨》,就聽見門外傳來一陣稚嫩童音,她驚喜,是宋寧,於是便停了撫琴的手,走到門口去迎小丫頭。
院子裏,桃紅衫子的小姑娘跟在李姣雲身後,乖巧的往屋裏來,一見到她,立刻甜甜喚道:“姨母……”
她忍不住笑意,俯身迎接她,“寧寧快來,姨母想你了。”
母女倆走近,褚雪給李姣雲端了個禮,“姐姐怎麽來了?”
“快請起!妹妹不用每次都向我行禮……”李姣雲忙扶起她,關懷道:“今早去給王妃請安,才聽說妹妹病了,就帶寧寧過來看看,可好些了?”
褚雪邊把兩人讓進屋邊回話,“今日好多了,原也沒什麽大事,不過就是昨天誤食了些東西,身上有些不舒服罷了。”說完笑看著李姣雲。
李姣雲表情沒什麽異樣,依然點頭關懷她,“我也聽說了,這膳房的人也真是不小心,我們這些人嘴粗,平日可吃不出來,要不是你這一病揪出這麽個人,我們素日還不知都吃過些什麽呢!懲戒一下也好。”
褚雪一頓,看來這王府裏死個下人應該是平常,才讓已進府七八年的李姣雲生不出什麽波瀾,相較之下,自己的確還是嫩了點。
她看了看宋寧,又想起什麽,對著李姣雲不好意思道:“聽說寧寧身子弱,我這還病著,姐姐把她領來,不怕我過病氣……”
“桃花癬會有什麽病氣?”李姣雲笑著撫了撫他的手,“我原本不想帶她來,你還病著,擔心她吵著你,可她一聽是到你這兒,就非要跟著我,現在我倒要求妹妹多包涵呢!”
兩人一起笑看著前麵的宋寧,宋寧一聽兩人提到她,忙回頭看了看,走過來問她,“姨母病了嗎?”
她點了點頭,裝作很不舒服的樣子,看著眼前的小人兒。
小人兒皺起眉來,認真道:“那姨母要乖乖喝藥,喝了藥就會好,寧寧很乖,不怕苦!姨母要像寧寧一樣勇敢。”
她笑了笑,“嗯,姨母一定跟寧寧學,認真喝藥,早點好起來。”
小人兒對她的表態很滿意,一張小臉馬上又露出了笑容。
望著眼前純真的小姑娘,褚雪打心眼裏感到溫暖,同時也打心眼裏心疼,小姑娘身子弱,動不動就要生病,從出生到現在,才三年多的時間,有一半的日子要喝苦藥,大人都熬不下來,何況是個小孩子,可這個小姑娘卻出奇的堅強,聽說喝起苦藥來從來不叫她娘親操心。
她一瞬間想到了那個早夭的小表姐,真正的褚雪。
心裏很不是滋味,但不能表露,她遂斂了斂心思,吩咐丫鬟們去倒茶。小宋寧在屋裏溜達,望見了她方才在撫的琴,於是便過來纏她,“姨母給寧寧彈琴,寧寧想聽。”
“寧寧,你姨母身子不舒服,讓她好好休息,改日等姨母好了你再過來聽,好不好?”李姣雲喚女兒。
“不礙事的,姐姐。”褚雪笑了笑,“你們進門前我正在彈呢,既然寧寧想聽,我就把剛才那首彈完吧。”
“太好了!我可以聽姨母彈琴了!”小姑娘歡呼雀躍。
她來到焦尾前重新坐好,宋寧也趕忙在一旁認真站立。
琴音繞梁,嫋嫋如煙,等一曲撫完,連三歲的小姑娘都安靜了。李姣雲笑讚,“妹妹的琴技真好!這樣好的年紀,這樣好的樣貌,又這樣好的才情,姐姐都有點嫉妒你了,難怪王爺喜歡。”
褚雪心裏咯噔一聲,李姣雲能坦誠地說出這樣一番話,還會用拙劣的法子來害自己嗎?
她臉一紅,“姐姐過獎了,班門弄斧罷了,妹妹在京城時就聽說姐姐的琴也彈得很好啊!”
李姣雲也出身書香門第,自然也是琴棋書畫樣樣精通的大家閨秀,聽說當年也很得宋琛的心。
李姣雲聞言歎了歎氣,“那是當年,自打生了祺兒……後來又有了寧寧,寧寧天生身子弱,我這幾年心思都花在她身上了,哪還有什麽閑情逸致理那些文雅之事?”
聽她提到了宋祺,褚雪試探著問了一句,“姐姐,妹妹心裏一直有些不明白,卻一直沒敢開口……祺兒明明是你生的,為何要養在王妃身邊?王妃自己不是已經有兩個兒子了嗎?”
這個疑問其實很正常,通常別的人家,隻有正室無所出時,才會抱養妾室的孩子,而正如褚雪方才所說,許錦荷在李姣雲進門前就已經生了兩子,原本沒理由抱養宋祺的。
她其實一直很好奇這件事,但因自己剛進門沒多久,兩邊的王府她都不好去打聽,但今日當事人自己提了,她就索性親自問一句。
此話一出,李姣雲默了一會,才歎道:“說來是我命不好,原本好好的身子,偏偏生祺兒的時候難產,好不容易生下來,自己的身子就弱得一塌糊塗了,躺在床上足足養了半年,根本沒精力去照顧祺兒,王爺心疼祺兒,就讓王妃抱去養了。”
她頓了一會,又出神般幽幽道:“大約也是因為那次難產,身子就落下了病根,害的寧寧也先天不足,生來就身子弱……”
終於弄清了一個疑問,卻引來了當事人的聲聲歎息,褚雪有些內疚,抱歉道:“怪妹妹多嘴,惹姐姐不開心了。”
“哪裏能怪你!”李姣雲笑了笑,平靜道:“都是些陳年往事了,沒什麽開不開心……況且祺兒在那邊,也許比我自己帶要好。”
李姣雲寬慰她,卻讓她心裏更是五味雜陳。她笑了笑,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妹妹,”李姣雲看了看四周,見屋裏除過自己的丫鬟和雁翎,並沒外人了,忽然輕聲開口,“以後入口的東西還是要小心,府裏人多,保不齊有人不願意你好……還是自己的人信得過啊!”
褚雪一怔,忙點頭,“多謝姐姐提醒,我以後會多加小心。”
聊了一會天,又陪宋寧玩了一會,因擔心打擾她休息,李姣雲母女倆就離開了。
來人走後,褚雪思量了半天,覺得李姣雲實在不像是有心害她的人,單憑她的那一句提醒,不就足以證明了?
而李姣雲和許錦荷也不該是一路。
她一瞬間又想到李姣雲所說的難產和那個府醫廖忠,心裏更是有了懷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