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將她救出後就匆忙離開,接著是緊跟而來的家仆們將她送回家。這其中的輾轉她已經都無從知曉,因為她這一昏就是三天,緊跟著又發了三天的高燒。
等她徹底清醒過來,距出嫁的日子就隻剩一個月了。
禦醫為她診完脈告辭,回到恒王府。
書案後的恒王宋琛聽完禦醫的回話,眉間終於舒緩了一些,既然人已無大礙,他心上的掛念也可緩解幾分,隻是才剛跟褚府定下婚事,就出了這檔子事,到底是意外還是人為?
禦醫退下不久,他朝門外喚了一聲:“高黎。”
高黎是他的貼身護衛,位居恒王府六大護衛之首,是他絕對的忠仆。高黎進來後自覺的掩好房門,方在主子前立定應聲:“王爺。”
“查的怎麽樣了?”
高黎一臉嚴謹,“據剛得到的線索,那日的快馬應是去往了城西方向,但城西大多為農舍,其具體的去向還在進一步調查,目前尚不能確定。”
城西?
城西有幾處大戶人家的田莊,如果他沒記錯,太子的碧露園也是在城西吧。
宋琛輕輕冷笑一聲,麵容上幾無察覺的細微變化令桌前立著的高黎下意識的握了握拳。
“救人的人呢,可查到了?”宋琛淡淡轉問。
高黎誠實回答:“請王爺降罪,據稱救人者將褚小姐救出後就離去了,因當時現場混亂,褚家的人都顧著自家小姐,所以屬下並沒能查到什麽線索。”
聽到話中提到褚雪,他心中毫無察覺的有些柔軟,又想了一會才吩咐道:“罷了,這些日子好好護著褚府,婚前別叫他們再出什麽事了。”
“是。”
他抬手,高黎又輕輕退出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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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宋昭近來很是不爽。
這次父皇僅以慶逢五大壽為名早早就將分封在外的其他幾個兄弟給召了回來,如此不同於往年的舉動很顯然別有用意。
因是皇後所生,他滿周歲就被封為了太子,到如今算來已有三十一年整了。三十一年來,他的位子一直坐得穩穩的,其餘的皇子成年後即被分封去了外地,獨有他一直穩坐東宮。他以為這個太子之位屬於他乃是天經地義的事情,隻等哪天父皇仙去,執掌天下的人必定非他莫屬。
但,父皇早先並不是太子,乃是通guò兵變才坐上的龍椅。那他自己的這個太子之位,究竟能不能平安坐到繼位之時呢?
這世間最琢磨不得的就是變數二字。
除他之外的六個皇子中,老大因生母身份低微,僅因年長之勢得了個皇長子的地位,但他一向淡泊避世,平日裏除過要尊稱他一聲大哥,也實在沒有什麽長處可取。老五老六喜好安逸享受,一個風流成性,一個魯如莽夫,父皇自然也沒把他們當回事,再有一個老七,現今才剛剛成年,實在形不成氣候……
如此算來,能在心思城府上構成威脅的無非就是老三老四兩個,但老三的生母敬貴妃比老四的生母端妃位分要高,且論眼前的功績而言,老三的確風頭更盛。
然而就在前兩天,風頭直逼自己的老三居然與督禦史結了門親,這簡直就是火上澆油!褚霖這個老狐狸,平日裏看上去一派耿直不阿,可眼下剛有點風吹草動,他竟然就如此徹底的倒向了老三,從前實在是太小看了他。
照這樣下去,以褚霖在父皇心中的分量,老三豈不是又得了幾分看重?
要怪就怪自己宮裏正妃側妃的位置都早早地滿了,要不然過幾天娶褚家女兒的,不就是他了嗎!
這樣一部妙棋,竟然讓老三搶了先機……
太子心內無比煩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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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皇上大壽在即,又趕上三年一度的武試,這幾日京衛司的習武場空前熱鬧。
武試最後一日,由太子領頭,眾皇子們親臨京衛司,現場觀看此次遴選的結果。天氣晴好,高懸的日頭映著習武場上明晃晃的高手們的武鬥,本應是精彩的場麵,但時間一長,也總是有人百無聊賴的。
早早就架起涼棚的看台上此刻正端坐著六位親王並一位太子,場麵堪比皇上親臨,場上的一眾武士們自然使出渾身解數奮力拚搏。正當場上的武鬥逐漸精彩間,看台上最不好武的申王卻開了口打岔,他望了望正凝神觀看台下的恒王,閑聊般道:“哎三哥,聽說你跟都禦史結了門親,這速度可真夠快的啊,什麽時候看上褚霖的女兒了?”
申王一向好美女,問出這樣的問題並不奇怪,隨著他這樣問,大家也都移開目光,紛紛好奇的看向恒王。
才從場上收回目光的恒王卻淡淡一笑,“沒什麽,難道碰到自己喜歡的,府裏又缺位側妃,就定下了,你們不早都全了嗎?”
申王點點頭,打趣道:“說來能讓你一見鍾情的可真不多,能讓你把側妃的位子留到現在,想必是位美人,怎麽樣,要不要擺酒?什麽時候帶出來讓我們都見見?”
“照規矩來吧。”恒王一口否定,目光又轉向台下。
申王沒討到什麽便宜,懨懨的移開目光,又不知多少遍的打量起四周,最後落在了不遠處正伺候他們茶水的一位容貌頗有幾分秀麗的侍女身上。
半個時辰後,武試結束,也
剛要起身的太子聽見這話動作一頓,立刻在座椅上找了個舒服的姿勢,笑道:“說來也是,時辰尚早,場子也是難得,……不如讓你們的護衛都上場亮亮吧!大家也都見識見識,看看到底是誰府裏的人才最好。”
這個半帶命令式的提yì立刻得到了瑞王的讚同,“這主意好,誰先上?”
太子抬手,“東宮先來拋磚,從大哥開始,然後老三老四,順著往下排。”
話音剛落,太子手下隨侍的護衛即聽指揮上了場,與老大懷王府的人比試起來。
趁著眾人的目光轉向台下,恒王側目,餘光掃了一眼身邊的高黎,高黎即刻垂下眼皮,心領神會。
不多會,懷王府不出意料的落敗,便輪到了高黎上場,高黎領悟主子的意思,比試間隻用了四分的功力,自然也是輕yì的輸給了東宮。如此情況又接連上演兩回,直到老六瑞王府的人登台才將同樣有所保留的東宮護衛給打下陣來,老七祁王府的人同樣不怎麽經打,一會也落下陣來,場上就隻剩了瑞王府的人。
老六瑞王看來很不滿意,挑眉道:“怎麽回事?怎麽一個個都跟沒吃飯似的?瞧不起我是不是?我就不信了,高黎的功夫能這麽差?還有二哥,你們東宮都養了些吃閑飯的?”
太子自然看得出高黎沒有全力以赴,但他自己的人也的確有所保留,因此他也沒什麽好反駁,隻想轉移目標,目光無意一掃,正看見京衛司的幾位青年,隨即順口吩咐道:“既然瑞王爺沒有盡興,京衛司派個人出來。”
得令的指揮使轉頭同幾位下屬商量了一下,須臾,一位紅衣官服的青年走入了場中央,向看台上的幾位王爺見禮,聲音通亮,底氣十足。
“微臣京衛司張正,願在各位殿下麵前獻醜。”
“好!既然瑞王想看痛快,就放開了打,也叫本宮看看,朝廷的俸祿,京衛司到底有沒有白領。”
太子發話,場上即刻展開了一場真格的拳腳較量,雙方雖沒使兵器,但卻都誠意十足,因此看起來也很是精彩,就連一向直盯著美人看的申王此刻都把注意力放到了場上。
三十招過,張正以一拳勝於瑞王府。他立定在場中又行了個禮,正欲下台,就見方才還叫囂意猶未盡的瑞王忽然拔劍,由看台直躍往場上,不由分說就向張正襲去。
這突如其來的意外驚住了在場的所有人,也令場中的張正措手不及。若對方是普通人,是匪徒,他都可即刻還手毫不留情,可來人是堂堂親王,叫他如何招架?瑞王的劍鋒咄咄逼人,赤手空拳的張正連連躲避,見對方不肯還擊,急性子瑞王竟用起了殺招。
眼看瑞王手中的劍竟欲取張正性命,還未等太子開口,場下另一位藍衫青年忽然疾步躍到了場中,僅用劍鞘兩三招之勢便挑落了而瑞王手中殺氣十足的劍,阻止了這一場荒唐的挑戰。
就在瑞王驚訝之際,青年站定,十分規矩的低頭行了個禮,道:“請王爺息怒,張正生性耿直,若方才惹怒了王爺,還請您多多包涵,手下留情。”
看台上的眾人也驚訝於青年的身手與膽識,紛紛震驚的不能言語。隻有恒王最先反應過來,發話道:“紀琰,說好了點到為止,你一個王爺,怎麽跟京衛司動起了殺招?還不快回來。”
瑞王回神,又仔細打量了眼前的俊朗青年一番,連聲道:“好功夫!好功夫!你叫什麽名字?”
“微臣京衛司指揮僉事秦遠,見過王爺。”青年又是一個見禮,姿態卻不卑不亢。
“秦遠,好,本王記住你了。”瑞王又一番打量,終於回了看台。
看完了三年一度的武試,各親王府的人又展示了回拳腳,還順帶著一窺京衛司的實力,一眾皇子算是收獲頗豐,都紛紛回了各自的去處。
回程的馬車裏,恒王回想起今日的狀況,凝眉沉思了一會,方問道:“秦遠……本王記得秦穆將軍的兒子在京衛司,可正是這個秦遠?”
車外傳來高黎低沉的聲音:“回主子,正是。”
“是個人才。”
恒王的聲音傳至車外,隨侍的護衛隨即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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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連又服了六七日的湯藥,褚雪的身體終於大好了。
說來也真是幸運,那日的意外雖然驚險,她除過被撞了一下,身體竟沒有絲毫的外傷,望著鏡中依然堪稱完美的麵容,她鬆了一口氣。既然那個人是憑著這張臉才喜歡她的,既然以後一定要跟其他女人爭寵奪愛,她當然要護好自己的安身之本。
從前,她從沒想過自己有朝一日竟然會這樣注重自己的外表,可沒辦法,誰讓她逃不過這樣的命運?既然逃不過,那就隻好承受。
當然,也要好好承受。
餘下的這一個月,除過準備嫁衣,學習王府裏的規矩禮儀,母親還特意請來位嬤嬤傳授她為婦之道。母親雖為父親唯一的女人,但也知道她將要麵對的日子,為了讓她以後少走些彎路,也放下麵子四處打聽,才將這位據說在侍奉男人方麵很有些經驗辦法的嬤嬤請到府中來。
既是服侍夫君,自然就少不得要提到閨閣之事,嬤嬤雖放得開,她一個未出閣的少女實在羞澀的厲害,但盡管羞澀,因心中已打定了主意,也曉得日後要過的生活,她隻好盡力勉強自己,漲紅著臉聽著嬤嬤的講解。
等再過些日子皇上的壽宴辦完,皇子們還要各自返回封地,恒王當然也不例外。這就意味著嫁入王府後她要跟隨恒王返回燕州,燕州的王府才應是她的常居之地,而京城的恒王府最多隻用居住幾個月而已,盡管如此,恒王還是特意著人在兩處的府邸中都為她新修整了院落,以示對她的看重。這個舉動,也令褚府的一家人稍稍安心了些。
入王府的前一晚,母親特地備了一個籃子,並趁著夜深人靜時將她叫到房中親手交給了她,她掀開籃子上的蓋布,瞧見裏麵的東西,即刻怔住。母親輕聲道:“找個沒人的地方,讓雁翎替你守著,去拜拜吧,這是一輩子的大事,好歹要讓他們知道。”
她含淚點頭,趁著夜幕出了房門。
不多一會兒,她來到園子中一處假山的背麵,拿出籃中的火紙,一張張點燃,望著跳躍的火光,她忍不住開始落淚。
“爹,娘,哥哥,我是雯雯,明天,我就要嫁人了,嫁進恒王府做側妃。你們都知道了嗎……你們在天有靈,一定要保佑我,我……還想替你們報仇。”她輕輕的聲音停頓了一會,續了幾張火紙,又繼續輕聲道:“雪兒姐姐,你一定也看到了吧,如果是你,你也會這樣做的對嗎?我不想再讓父親為難,我要走這條路,你在天上保佑我,好嗎?”
籃中的火紙悉數燃盡,她擦了擦淚水後起身。守在一旁的雁翎走過來,細心的替她掩蓋好紙灰,隱忍了許久的話得以說出,她好受了很多。
她離開前安靜的望了望天上的明月,腦中閃過一張笑臉,緊接著當初那個少年的聲音麵容竟一點點從回憶裏都清晰起來。
念修哥哥……她一陣失神。
不知為何,原本是屬於記憶中那個少年的稱呼,她一瞬間竟想到了那日從馬車上救下她的人。
“小姐,時候不早了,明日就要出閣,咱們回去吧。”雁翎的輕喚讓她回神。
她點頭,回了房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