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昕顯然並未把芷瀾的話聽進去,目光依舊平靜從容:“錦瀾,咱們該回去了。”心裏並非完全不信芷瀾的話,蘭昕憂慮更多的,實則還是寶親王府的名聲。
三阿哥的乳娘與侍婢無辜招此橫禍,必然是有人刻意生出的亂子。暫且不論是衝著誰來的,總歸在這個時候橫生枝節,最終折損的,還是寶親王的顏麵與榮耀。
連四爺自己都情願就此為止,實在沒有必要將那些醃臢不堪的真相,盡數翻倒於諸人眼前。或者說,真相不該被掩藏,但水落石出迫切需要一個時機,至少現在並不是一個最為明智的選擇。
芷瀾看著這樣漫不經心的福晉,激動的猛吸了一口氣,噎在胸口如同撕裂一般的疼。“芷瀾知道福晉從來就沒有信任過我,可事關重大,奴婢不會用四爺的安危做賭注。福晉,芷瀾同樣敢用自己的人頭擔保,那些乳娘的死必然與烏喇那拉側福晉有關。當時奴婢就跟在……”
“福晉,您頭上的絲絹花略微歪了些,顯然是讓風吹了,奴婢幫您扶正可好?”錦瀾咯咯一笑,時分清爽,故意打斷芷瀾的話。
蘭昕似乎明白了什麽:“好。”她輕柔的側過身子,略微垂首,餘光瞥見四爺伴著盼語款款而來。雖然沒看見二人的神情,卻能從挨得緊密無縫隙的衣擺,察覺四爺已經不再怨她了。走得這樣近,難道還不能見足二人的親密無間。
再與芷瀾四目相對時,眼底深深的笑意染了秋日的蕭瑟,蘭昕沉重道:“你才醒,好好歇著吧,我近前有錦瀾伺候足夠了。”
盼語走來,含蜜笑著,聽了這一句不免奇道:“方才就沒看見芷瀾,怎麽臉色這樣不好。”細細打量過後,盼語驚訝的“咦”了一聲,蹙眉凝視著芷瀾身上的血漬:“這是怎麽一回事?”
蘭昕微微沉吟,覺出弘曆亦想知悉內裏,坦然一笑:“並非什麽大事,那會兒芷瀾替我去找繡樣,正巧經過乳娘的下院,看著裏麵不大對勁兒,當即就慌亂的來向我稟明。誰知,那不該看見的太過……一時難以承受就嚇昏過去了。”
這麽一說,弘曆隨即明白,叮嚀芷瀾一句:“此事側福晉已查明,你亦不必再想。按福晉囑咐,好生歇著就是。”
芷瀾從側福晉嬌俏且甜蜜的笑裏,看清了她的得意。加之王爺的態度明確,再說什麽也是徒勞無益。為不討人嫌,芷瀾笑逐顏開,歡欣道:“多謝王爺、福晉體恤,奴婢自當注意。”
盼語一如從前,被冷漠也好,再度得蒙弘曆的垂注也好,似乎沒有什麽兩樣。臨隨弘曆並身而去前,恭敬的朝蘭昕福了福身。
弘曆並沒有因為府中惡事連連,壞了心情。相反的,他或許因為盼語的“有所準備”頗為舒心。
兩個人的身影,在秋日的強光下相互依偎,並蒂成雙,著實羨煞旁人。
芷瀾幽幽的歎息一聲,隨即微笑對福晉道:“原來福晉信不信奴婢並非最要緊的,是芷瀾太過糊塗,蒙了眼也蒙了心。”
蘭昕似讚同,舒唇道:“我信不信都好,終歸要看四爺的心思。你既然是伺候四爺過來的人,就該比我更清楚。”
三分不甘,七分心寒,芷瀾忽然淚落滿麵。她不知道該怎麽控製自己的情緒,越是胡亂的想要抹去淚水,就越悲傷。從低低的嗚咽,到壓製不住哭聲,她緩緩的跪了下去,甚至跌坐在蘭昕腳邊。像被人剜了心去,沒有法子不痛,更沒有法子讓自己不痛。
示意錦瀾將她扶起,蘭昕惋惜而又憐憫的睨了芷瀾一眼:“你心中既然比誰都清楚,何必還要傷懷。本福晉一早也勸過你,凡事不要太花心思。那一壺普洱茶才是起因,真真兒就讓側福晉恨毒了你與我。”
猛然揚起臉來,芷瀾並不知道福晉一早已經曉得了這些,半張著的唇瓣緩緩閉合,終是沒有說出一個字來。
“隨我來。”蘭昕斂了滿懷的傷感,兀自往自己的寢室去。
略微遲疑,錦瀾還是覺得該扶著芷瀾走。這個芷瀾雖然平日裏驕縱任性,又愛使小性子,可到底沒有做過什麽讓她難受的事兒。雖然心裏還是很嫉妒她的八麵玲瓏,可……
錦瀾不知道芷瀾自己是否清楚,如今這個院裏,沒有人不曉得她的身份,那未必是榮耀的尷尬身份。
高淩曦一直沒有走,哪怕是弘曆與盼語雙雙離去,她依然沒有走。直道樂瀾返回來,說落下了烏喇那拉側福晉的絲絹。高淩曦才微微露出笑意,柔柔的喚了她過來:“樂瀾,這會兒你家側福晉正陪著四爺,我亦不便相邀。但倘若她得閑,明兒個一早,不妨請她來我屋裏坐坐。”
樂瀾連連點頭,謹慎道:“奴婢記下了,請高側福晉安心。”
“去吧。”高淩曦甜美的笑意似從心底透出來的,黑曜石般的眼眸流動著溫暖的光彩,使人忍不住多看上幾眼。
寶瀾扶了她起身,低低道:“珂裏葉特格格真不識好歹,側福晉您明明是提點她兩句。竟然當著王爺的麵兒尋死覓活的。還真不怕這府裏擱不下她了呢。”抿著唇瓣一笑,寶瀾碎嘴道:“不過側福晉,您還真別說一哭二鬧三上吊的功夫,從前的富察格格會,這會兒咱們這一位格格竟然有過之無不及呢。”
高淩曦好不容易平複了的心緒,被這寶瀾幾句話攪得亂七八糟。怒意湧上來,竟有幾分頭昏腦脹之感,真恨不得耳畔立時能清淨了才好。“碧瀾,你陪我走走。”高淩曦怨惱的甩開了寶瀾的手:“你自個兒先回去吧。”
寶瀾怔了怔,竟不知自己的話惹得側福晉惱了,心裏不是滋味,臉頰就滾燙起來。還想說什麽,碧瀾已經扶著高側福晉旋身離去,竟然沒有多看她一眼。臉上有些掛不住,寶瀾的眼裏噙滿了淚水,她自問說什麽做什麽都是為了這個側福晉,誰知她也是不識好歹之人,竟拿著她的好心當驢肝。
“走著瞧吧,側福晉。”寶瀾的聲音,輕微的連她自己都聽不到。“沒有奴婢周到妥帖,無微不至的伺候,您能這麽安生度日麽?”
碧瀾陪高淩曦走了好一會兒,察覺她並沒有回府的意思,便道:“側福晉是否該去看看珂裏葉特格格?”
高淩曦先是一愣,隨即嗤的一笑:“你倒是聰慧,竟知我的心思。”說話的同時,高淩曦放緩了步子,麵前正擺著兩盆桂花,沉香與丹桂,氣味濃鬱的有些過了頭,卻是她格外喜歡的。
興致來了,高淩曦淺笑:“暗淡輕黃體性柔,情疏跡遠隻香留。這麽好的桂花,還不是不被許多人喜歡,如同那珂裏葉特格格。在府中,我慣常笑麵迎人,連四爺都讚我是最溫和的性子。今日針鋒相對,為的就是讓她看清楚自己的身份。
蒙古族的女兒如何,金枝玉葉如何,有不尋常的身份、帶著光環嫁入王府又如何。四爺不喜歡不待見,福晉又怎麽會幫襯她說話。漫說她是員外爺的千金,即便是大汗的女兒,還不是一樣沒有分量麽。”
這番話出自側福晉之口時,碧瀾的心悸動的亂顫。輕輕的替她整了整鬢邊斜斜的瓊花流蘇,淺笑道:“側福晉是想讓她明白自己的處境,從而擇一條最平坦的路來走。這苦心倘若珂裏葉特格格能領情倒還好,可若是使她誤解您故意折辱,不就白費了側福晉您一番功夫麽。”
高淩曦兀自清淺笑著,明眸皓齒、粉光若膩的容姿愈發嬌豔迷人。“其其格,蒙語是花兒的意思。被叫做花兒的女子,若隻憑著美貌而活,未免可惜了些。總歸要有些馥鬱芳香之氣,才不算辜負這一世的花枝招展,綻放凋零。讓人回味時,總有無窮的惋惜。
依我看,其其格雖然驕縱,到底不至愚不可及。”這麽說著話,高淩曦就著碧瀾的手,邁下了階梯,耳上的玉珠墜子跟著她的動作,晃得人眼花繚亂。“果真給你說中了,那我也權當是認清了她。既然心思如此淺,就慣著她繼續驕縱好了,成不了大氣。”
“側福晉心思縝密,奴婢受教了。”碧瀾半認真半嬉笑的樣子,清純乖巧。
高淩曦不禁讚歎,真是個機敏的丫頭。笑意盎然的臉上,閃過一絲賞識:“你和寶瀾都跟在我身邊,看著我從使女成為側福晉,這一路走來是苦是甜你們也都嚐了不少。比之寶瀾,你更加細心體貼,穩重伶俐,有些話我亦不想瞞著你。”
“側福晉。”碧瀾不知道高淩曦這麽說是何意,略有些緊張。
似撫慰一笑,高淩曦徐徐道:“今日莫氏所言,根本是無稽之談。實際上,幾年前烏喇那拉側福晉小產之事,的確與我有關。”幽幽的歎息聲,輕微可見,高淩曦撫了撫掌心,闔目坦言:“我亦是身不由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