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晉,您也聽見了吧!”富察氏好不容易咽下的淚,再一次湧了出來。這一回,她已經沒有力氣用連哭帶鬧那樣失儀的方式來宣泄自己心底的委屈。隻是默默的垂淚不語,安靜的似乎能聽見那淚珠子掉在衣襟上的“吧嗒”聲。
高淩曦依然將情緒掩飾的很好,不鹹不淡的樣子,旁人自然無從聽見她在心底的輕歎。蘇婉蓉雖然也是格格的身份,卻與富察氏大有不同。一來是年輕貌美,二來又才添了三阿哥,到底不可讓人小瞧了去。照這麽看,福晉大抵是會讓富察格格忍住這口氣了。
“圓明園難道就隻有一位禦醫不成?”盼語倒是責難起梅灡了:“既然蘇格格那裏要照顧著三阿哥,你就不會去請旁人來瞧麽?左不過是這樣一點小事情,竟也辦不好。還要當著福晉的麵哭哭啼啼的,成何體統。”
梅灡麵無血色,瑟瑟顫栗不止,光潔的額頭磕的砰砰作響:“奴婢知錯了,往後再也不敢了。求福晉饒了奴婢這一回吧。”
蘭昕卻不急著開口,深邃的目光輕柔的掃過兩位側福晉的麵龐。烏喇那拉氏自然不必說,她從入府就定了側福晉的位分,到底有幾分威嚴。倒是這個高氏,不聲不響的,讓人看不出心裏藏著什麽。
芷瀾見福晉不說話,兀自說道:“圓明園跟著伺候的禦醫輪值伺候,趕上這會兒或許唯有一人當值,替換不開。而要去宮裏請旨派禦醫來瞧,必然是要在路上耽誤一些時候的。天兒熱,若是格格的傷口起了炎症就不好了。臨府裏出來的時候,奴婢帶了鼎好的金瘡藥粉,不如讓人先取來,替格格擦上些?”
“還是芷瀾姑娘想得周到。”高淩曦笑讚:“那就讓荀瀾隨錦瀾走這一趟,取藥粉來給尋雁姐姐敷上。”
“也好,錦瀾,你就帶著荀瀾去吧。”蘭昕知道無論什麽情況下,這個芷瀾總會有辦法應對,可她就真的一點紕漏都沒有麽?還是說她早就已經看透了府中所有女子的心,總知道她們什麽時候最需要什麽話來寬慰,而什麽時候最怕麵對什麽。最終權衡利是與非的,終究還是四爺的心思。
想著想著,蘭昕便覺得自己的心涼了大半。瞧了一眼還在叩首的梅灡,心裏的不快瞬間就翻騰了起來:“身為奴婢的,替主子辦事是本分不假。也不必什麽都宣之於口,憑白讓主子心煩。還是梅灡,你拿了旁人的什麽好處,這樣擾亂自家格格的心?”
盼語不禁疑惑,不明白福晉怎麽會突然冒出了這樣一句話來。遲疑間,她情不自禁的轉首睨了高氏一眼,正對上高氏一樣疑惑黑曜石般的眸子。
兩個人當真極為有默契的,對彼此的嫌惡似乎也如出一轍。飛快的對了一眼,又同時迅速轉過臉去,誰都沒有再看誰。隻在心裏覺得,此事一定和對方脫不了幹係。
“福晉,奴婢並沒有啊……”梅灡哽咽的有些回不過氣,瞪大的雙眼不時滾出熱淚,那淚滴晶瑩剔透的,看不出一點瑕疵。“奴婢不過是替格格不平才實話實說的。”
“住口。”芷瀾冷肅的喝止道:“有沒有福晉會看不出來麽?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東西,留你這樣的人在格格身邊伺候,又怎麽會盡心。難怪格格氣不順,多半是你這個亂嚼口舌的蹄子為禍。”言盡於此,芷瀾轉身向福晉瞧去,想從她的目光裏得到回應。
蘭昕輕柔的闔上雙目,沉吟頷首,心意已決。這便是給芷瀾最好的回應。
“來人。把梅灡趕出圓明園,也不準她再回寶親王府伺候。”芷瀾繃著臉的樣子聲色俱厲:“不許她哭鬧,有多遠送多遠才好。”
“福晉……”梅灡咬著唇瓣,想求饒卻也知道沒有大用處了。畢竟王府之中,有誰不知道威嚴持重的福晉,生就一副鐵石心腸。她決定的事情,根本沒有人能改變。
守在回廊上的侍從,按照芷瀾的吩咐將人拖了出去,室內又恢複了方才的平靜。
富察氏臉上有些掛不住了,今兒這一出,她沒料到會是這樣的收場。非但沒有鬧來旁人的關懷,宣泄自己心中的委屈,且越發的讓人輕踐了。就連自己身邊的人,也被發落了出去。讓她如何麵對旁人奚落的目光呢?
當然,最讓她傷心的,還是四爺的不理不睬。沒有恩寵的日子,有子嗣也一樣不好過。由內而外的恐懼,讓原本臉色就不好的富察尋雁看起來麵色如土,深深的暗晦。仿佛沒有了生機的花枝,輕輕一掰就能“嘎嘣”一聲,爽脆的折斷。
盼語動作輕柔的將花鈿固定好,又撫了撫富察氏的鬢角,微微笑道:“好了,尋雁姐姐,這下不是好看了麽!您也別太信奴婢的話了,蘇格格出自書香門第,自幼熟讀《女論語》那一類教化品德之書籍。怎麽會說那番讓人聽著刺耳的話呢。何況福晉已經將口舌之人發落了,往後姐姐身邊自然清淨。”
蘭昕頗為讚同烏喇那拉氏的話:“人是慌忙之中趕出去的,必然還未及清理蛛絲馬跡。芷瀾,你且去她房裏看看就知。”
“是,福晉。”芷瀾福了福身,帶著兩名侍婢一並退了出去。
輕輕拍了拍富察氏的手背,蘭昕寬言撫慰道:“你別太往心裏去了。方才側福晉的話說的很對。蘇婉蓉是書香門第的出身,不會不識禮數跋扈至此。至於梅灡,你也大可以不必放在心上。王府上上下下,伺候的奴婢總算不少,無法麵麵俱到也無可厚非。”
這安撫之言,聽起來總算讓富察氏舒坦了不少。先不管福晉說的出於實情,或者根本是寬慰的托詞都好,總歸有人給她了這個台階下。麵子上沒有掛不住,那就好好走下來,總比撕破臉無地自容要好許多。
“旁的不為,你自當想想永璜。永璜轉眼已經七歲了,正是啟蒙讀書的好時候。你這個當額娘的若不安下心來好好督促教導著,豈非要耽誤了他的課業。”稍微停頓,蘭昕才接著說道:“今兒的事兒,該忘掉就忘掉,無端提及隻會讓四爺心煩。懂麽?”
高淩曦頷首,輕柔一笑:“都是臣妾不好,無故招惹尋雁姐姐心煩。臣妾向姐姐請罪了。”說話的同時,她屈膝福身,動作與臉上的笑意皆得宜,看起來很舒服。
富察氏也不敢再添是非,雖不情願卻也不得不回了一句:“不怪側福晉,是臣妾過不去自己的心罷了。”
盼語顯露明媚的笑意,朱唇輕輕的舒展,瑩潤的光芒好似含在花瓣之上的露珠,柔柔的閃爍著熠熠的光彩:“姐姐順心,這便好了。”
蘭昕雖自覺寬慰了不少,卻狐疑那些話,當真隻是梅灡紅口白牙胡說的麽。蘇格格就真的從未跋扈至此,極盡刻薄的說了那番羞辱富察氏的話麽?今時今日,懷抱著三阿哥的蘇婉蓉,當真就沒有一點日漸跋扈之態麽?
漸漸的沉下心來,蘭昕有些害怕。弘曆尚且年輕,府中總要添進新人來。而今天這樣的局麵,日後不知會重複多少次,甚至凶險多少倍。自己真的就有把握迎刃而解麽?
方才,若不是她嗅到梅灡身上,有一股子“壽陽公主梅花香”的獨特氣味,又怎麽知道事情絕非表麵這樣簡單。那香料雖非價值連城,卻也不是一個侍婢能偶然得到的。
由此推斷,梅灡絕壁不是清如水的,可往後,事情也會如此簡單的有跡可循麽?
果然,芷瀾從梅灡的下人房裏,搜到了一柄金光閃閃的五福捧壽簪。
隻一看這簪子,高淩曦便險些笑出來。虧得她從前經受的各種磨礪,造就了她處變不驚的性子。尋常的臉色,略微奇道:“這簪子好眼熟,怎麽像四爺賞給盼語妹妹的那一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