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翠薇瞧她神色有異,頓時有些不解:“你怎麽了?”
若芸忍住滿心震驚,看了又看,確定她沒有認錯,眼前之人怎麽都是那個曾救了自己一命、同索泰借到暗河逃亡的柔嫣公主,隻是不知怎麽柔嫣竟流落到了京城,藏於這鶯歌燕舞之地,且記憶全無!
事關重大,她當即上前一手拉起順從卻木然的柔嫣,朝薛媽媽道:“這個人,我可否帶走?”
“自然成,請便。”薛媽媽滿口答應,甚至沒有問她討要買柔嫣的銀子,隻掏出玉佩朝許翠薇揚了揚,“當初看你機靈才贈與你,下回可小心著點。”說著竟將玉佩收了回去。
“是。”許翠薇輕歎一聲,倒也並非執著,衝若芸點頭,“既然人找到了,那我們走吧?”
“送客。”薛媽媽已打了個哈欠,大聲的朝樓下道。
若芸點頭,同她一起重新蒙上臉,拉上柔嫣謝過薛媽媽,又取了另一塊帕子將柔嫣也蒙上,這才放心的帶出了花月樓。
曉紅早從府中叫來輛車,見到她倆帶著個十三四歲的小姑娘出來,連忙招了招手。
“這人到底什麽來路?要知道,你殿前獻曲不少人認得你,什麽人值得你如此冒險?”許翠薇一坐上車就將滿腹疑慮問出,抬眼看著被若芸摟在懷中、始終一言不發的姑娘,毫無頭緒。
“是啊,你為了她。連楚府都不去了呢。”曉紅忙在一旁點頭,也看不出個所以然來。
“她……”若芸有百般理由眼下卻不便說,隻得輕聲道。“我曾身患惡疾,是她救過我。”
許翠薇才恍然點頭,曉紅卻瞪大了眼,一副不可思議的神色:“什麽時候?我怎麽不知道?”
若芸沒有回答,隻歎了口氣,握了握柔嫣那遍布細小傷痕的手指,有些傷神。
“既然找到便是。怕是她如今病重失憶,要先調養一番。”許翠薇看出她的不願多言,出聲安慰著。
“我先帶她回懷王府醫治。”若芸看著從前活潑、如今呆滯的柔嫣。恐怕她是落水後生病,幾經輾轉才到了京城,而薛媽媽所說的目不識丁,估計是西離文字同天頤稍有不同、不適所致。
馬車行到許府。許翠薇一聲不響的下了車。又回頭囑咐道:“我日後也是去不得花月樓,你若無事也少去為妙。”
“自然。”若芸這才從思慮中抬頭,看著許翠薇怡然自得的神色,心下感激道,“多謝相助,不知……許府可平安?”
“一切都好,請放心。”許翠薇知道她問許夫人一事,大方的回答著。莞爾一笑,抬手關了車門。
懷中的柔嫣又瑟縮了一下。像是很久沒有得到溫暖似的有些安心,到了懷王府已然是半睡半醒,漆黑的雙目更加迷離起來。
若芸隻帶了曉紅進府,當即因自己身患急症為由讓人請懷王去到別院,又一路拉著柔嫣將她安置在自己住處、安排她休息,再也忍不住扭頭,深吸一口氣,朝曉紅道:“她是離國公主。”
“啊?!”曉紅臉色大變,不由自主的從剛坐下的椅子裏站起身,目瞪口呆的聽著她宣布,又看了看被安置在床上的小姑娘,完全不敢置信。
“你也別問緣由,總之她是西離公主,當日國破曾秘密逃出京城,我認得她。”若芸懶得解釋那冗長的西離之行,隻簡單的陳述道。
“所……所以……”曉紅呆若木雞,依然沒反應過來。
“所以,西離出現在京城,絕非幸事。”若芸說罷,又歎息一聲,轉去看睡的沉沉的柔嫣,頭疼起來,“何況她現在記憶全無,我隻怕她沿途曾被人看到、傳到西離,讓人誤以為她命喪天頤。”
“說的不錯。”懷軒墨捧著一箱瓶瓶罐罐進來,也不問來龍去脈,將箱子往桌上一擱,又取出些瓶子來,立定道,“京中出現西離人,絕非衝著朝中大員去的。”
“你這麽一說……”若芸驀地站起,更加緊張起來,“西離要複仇,直接動手便是,花那麽大代價的確像是明察暗訪柔嫣的下落。這麽一來,當年老國王的慘劇豈不是會再次發生?!”
懷軒墨聽罷麵色如常,默不作聲的替柔嫣把脈。
“小姐,她要真的是公主,按你們的說法,西離人豈不是還會打過來?!”曉紅見懷王爺的對話,終於深信不疑。
“是。”若芸歎息道。
“那怎麽辦?”曉紅倒抽一口冷氣,緊緊抱上若芸的胳膊,“皇上今日才離開京城啊!”
“總有辦法。”若芸拍了她的手背安慰著,可心裏卻七上八下。
她早該料到國不複國的西離會不顧最後族人的滅亡、拚死同榮逸軒合作定有原因,沒想到會是因為柔嫣,且有人這麽緊張柔嫣,隻有一個可能——索泰王子沒有死,不僅如此,還召集了餘部!
對皇上來說,西離在京中的餘孽不足為懼,但若孤注一擲、又聯合榮逸軒呢?榮逸軒應看得出索泰實力無存,怎還會自己元氣大傷的時候答應合作?
若芸思來想去隻落了個心亂如麻,看著懷軒墨收手,忙上前問道:“她怎麽樣?”
“頭部曾受撞擊,肺曾有炎症,失憶是暫時的,不過這並非人為的祛除記憶,故而無法人為恢複。茲事體大,我需通知他們才好。”懷軒墨幹脆將箱子收起,撂了句話便走。
若芸臉色大變,頹然的坐到床沿,她不是頭一回見他拒絕醫治,凡是他不肯醫的要麽無病、要麽不治,他言下之意分明是柔嫣此刻身無病痛卻曾因病痛失憶,更不是程清璿所使的金針封腦之術。這自然失憶的,要自然好,換言之有可能永遠好不了。
偏偏夏朱月自上次以後根本沒回過京。那薛媽媽也認不出她是誰,讓她身在夏朱月的眼皮底下卻無人所察,幸好西離人翻遍京城也不會想到她在花月樓,否則誤會傳出,索泰還不知要如何瘋狂,即便柔嫣恢複了,也不一定有機會能說明。
若芸看著閉目沉睡的柔嫣。陷入深思,久久沒有動作。
柔嫣雖記憶全無,但好歹安靜柔順。作為親眷小姐暫住若芸的別院,像是靜靜躺在木匣暗格內的珠玉,暫時掩蓋了奪目的光彩。
果不出懷軒墨所言,柔嫣一連幾日都沒有好轉。不僅記不起自己是誰。寫出的西離文也斷斷續續,懷軒墨看了眼便說,這等顛三倒四的文書,即便流出去也不會有人看得懂。
若芸雖失望著,但到底因柔嫣平安而替她高興,既然懷王府的仆從照樣很少見人,她便親力親為照顧著柔嫣,讓她至少比在花月樓自在些。每每同她說話都有意無意提起自己僅知的過往,企圖引起她的回憶。
柔嫣雖平日和順不語。可似乎同她更為親近,曉紅來時她一定一言不發,一直要等曉紅離開、四周無人,她便會偶爾開口同若芸說些簡單的話,但終是沒有想起什麽。
興許事關重大,懷軒墨竟未放棄,每日午時用過膳會前來問診,但無一例外都在短暫駐足探脈後搖頭而去。
若芸當是無望,可他又帶來了曾用作證物的嘯狼族徽交予她,說是雖看天意,人力也許有用,隻是起不起作用他絕不保證。
若芸得了這個便利,開始有意無意的給柔嫣瞧。
起初柔嫣見到那徽記反應全無,可慢慢的有了些困惑,最後發展成時常呆望、目不轉睛,漆黑的雙眸似乎偶爾有些不一樣的神采,隻是那神采往往一閃而過、被無盡的迷茫取而代之。
待梧桐葉落盡、北風大起,若芸如往常一樣喚她起來吃飯,卻驚訝的發現她身著單衣呆坐於地上、愣愣的看著前方,忙上前拉起她道:“柔嫣,你怎麽了?”
她才想取了外衫替她披上,卻踢到了腳邊的東西,撿起來一看是那枚族徽,不禁莞爾:“可是又想著這東西?這原本是你們的標記呢。”
見柔嫣有些抱歉的緩緩搖頭,若芸歎息一聲,邊助她穿衣,邊道:“不要緊,懷王爺說,記憶這等東西你隻是想不起來,並不是忘記,時間一長你或許自然而然就想起來了。”
柔嫣乖巧的點點頭,抿了抿唇似乎有些開心。
若芸替她係著衣帶,想起第一回見她,她包著頭巾、衣飾叮當的純真模樣,曾暗歎離國的珍珠果真奪目,不禁笑道:“雖然你不記得,但是你兄長索泰若知道他的嫣兒活著,一定很高興。”
柔嫣猛地瑟縮了一下,抬眸震驚的看著她。
“怎麽了?”若芸瞧著她的反映,有些不解,忙和顏悅色道,“是不是我說兄長你想起來了?”她心下奇怪,自己應是不止一次提起索泰。
柔嫣的神色再次迷茫,輕輕張口,小聲的說道:“不……不是。”
“那是什麽?”若芸又問,可見她再次搖頭,頓時有些泄氣,抬手摸了摸柔嫣的頭頂,安慰道:“算了沒關係,以後機緣巧合,索泰還是會與他的嫣兒團聚的。”
“啊!”柔嫣頓時跳開,有些激動的喊出聲,“是,是……”
若芸忽然想起什麽,緩緩的重複了遍:“嫣兒?”
柔嫣睜大的眸子已然沁出淚水,咬唇抱著雙臂,不住的顫抖起來。
若芸恍然大悟,柔嫣對於西離的記憶除了父王就是兄長,而索泰王子根本不會像自己和旁人那樣稱呼她柔嫣,而是會叫“嫣兒”。
若芸輕聲又喚了次,豈料柔嫣顫抖之餘,竟尖叫一聲、奪門而出,踏過未掃的落葉,捂著耳朵一路叫著跑著。
“柔嫣,你……你等等!”若芸氣喘籲籲的跟在後頭,企圖將她拉回來。
可為時已晚,柔嫣慌不擇路的橫衝直撞,路過台階時側身一滑,將水缸連帶盆景鬆柏一齊帶翻,自己則潑了一身水、跌坐到地上又險些滾進水缸裏。
“柔嫣,你怎麽樣?”若芸忙奔過來,將柔嫣從半缸水中濕漉漉的拉起來,緊張地問道。
“王兄不要扔下嫣兒!嫣兒不會水……嫣兒……難受……難受……”柔嫣雙目混沌環顧著四周,頭一次情不自禁的大哭起來。
若芸聽她說出求救話語,尚未來得及欣喜,卻聽她哭的嘶啞、哭至暈厥,忙變了臉色驚呼出聲:“來人!懷王府的活人都快過來!快去請懷王!”
興許是她慌亂之中喊的這一嗓子奏效,或是身後跟著的暗衛代勞,柔嫣被粗略的換過衣衫、塞進被窩,若芸還在替她擦拭沾了枯葉缸泥的筆尖,懷軒墨已聞風而至。(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