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芸由曉紅扶著走到岔路口,卻見另一條道盡頭一方涼棚下,胡舒兒與人對坐著,那人的衣衫身形甚是眼熟。
果不其然,楚如蘭的聲音帶著焦躁不安隱隱傳來:“姐姐,你這法子穩不穩妥?要是被人追究……”
“放心,別說皇上罰跪的事人盡皆知,眼下皇上都把她趕了出來,就更不會在乎她了。妹妹你也放寬心,不就是打碎個油盞,誰叫她運氣不好踩了上去呢。”胡舒兒邊說著咯咯地笑,邊朝若芸所站的路口有意無意的瞟了眼。
“還是姐姐說得對,誰叫她霸占著皇上,這不,立刻就遭報應了,不僅被罰還自己跌跤。”楚如蘭一掃先前的憤懣,幾乎是眉開眼笑的說著。
“娘娘……那碎瓷……”曉紅幾乎氣的要雙目噴火,憋紅了臉就想上前。
若芸卻反抓住她的手腕,朝她搖了搖頭,輕聲道:“別去,她們敢這麽明目張膽的公開說,便不怕人追究。”
“可是?!”曉紅氣不過,但見她冷汗直冒,想著傷口需要處理,便隻得忍氣吞聲點了點頭。
興許是瞧見她們離開,胡舒兒故意拔高聲音道:“賢妃姐姐下回可是要小心著點,省著被趕出來還自己摔著。”
“下回?這身子弱就別跑出來勾引皇上,好好跪著去。”楚如蘭附和著,雖對著胡舒兒卻讓若芸清楚的聽見了。
“就是。”胡舒兒跟著笑。
若芸一邊膝上疼著一邊快步離開小道,楚如蘭被皇上轟出來拉不下臉。連自己的香蘭居都沒回就直奔胡舒兒那裏哭去,胡舒兒那一招怕是記恨王府的事早就備好了,如若不然怎的如此之快。倒是給了她難看又在楚如蘭麵前當了好人。
可眼下若芸卻無力生氣,隻此時此刻不願見到她們的得意神色、不願聽到那般尖利的譏笑,她此刻心中蔓延所痛比之百倍不止。
扭頭瞅著曉紅氣的快哭的樣子,若芸忙柔聲安慰道:“曉紅我沒龗事,不過擦破了點皮,眼下不要去和她們計較。你……你快扶我回去,我難受。”說著緊緊攥著心口。才發現自己渾身抖得厲害。
“娘娘……”曉紅見她臉色差到極點,使勁點點頭。
才回了朝露宮,裏頭的小宮女急急的跑來。說芸公主等候多時了。
若芸驚詫之餘來不及多想,忙吩咐曉紅去招呼下榮玉芸,自己則是繞道後殿整了衣衫釵鈿,膝上的傷來不及處理。隻好草草的挑了碎瓷出來抹了藥膏就用羅裙遮蓋。
走到前廳。榮玉芸已經坐著等候多時,身後隻帶了一個貼身宮女,見她來了忙行禮道:“玉芸見過皇嫂。”
她對公主的認知隻有爹爹信中的試藥一事,此事所知人不多,且公主累年受罪終身子大好,她一時也不知該用什麽態度麵對公主。且她並未同公主說過半句話,方才的事讓她心亂依舊,她實在沒有底。
眼下榮玉芸頭一次說話卻讓她忐忑起來。若芸閉了閉眼,忙笑著上前。單手扶她起身:“公主快請起,怎的想到來我這朝露宮?”
“回皇嫂,玉芸……”她似有難言之隱,偷偷的看了若芸一眼又立刻低下頭去。
皇城之中不乏塗脂抹粉的、妖嬈百媚的嬪妃和嬌憨跋扈的王公貴女,可眼前的公主文文弱弱、幹幹淨淨,一雙眉眼很是讓人覺得親近,就連談吐也不多說一個字,怯生生、緊張的低著頭。
若芸心領神會,退散了下人又命曉紅將廳門緊閉在外把守,榮玉芸將身旁的丫頭也遣了出龗去,隻剩她們二人。
“有什麽話公主不妨直說。”若芸找了椅子坐下,膝上依舊火辣辣的疼,情緒也難平複,隻得勉強扯著笑容,道,“本宮乃一介嬪妃,萬不敢自稱公主的皇嫂。”
榮玉芸一聽卻著急的直搖頭:“不,賢妃娘娘乃四夫人之一,尊稱皇嫂是應該的……況且玉芸的忙,隻有皇嫂能幫。”說著支支吾吾又不吭聲了
“公主但說無妨。”對著這樣的公主,若芸也稍稍安心了些,寬慰道。
榮玉芸抿了抿唇,像是下了決心似的突然跪倒在地:“皇嫂,玉芸深知宮中不能亂作他想,可他是那般淡素之人,並無別的法子聯係,玉芸求您幫幫玉芸。”
若芸一下子懵了,榮玉芸是姚淑妃之女,無論是先皇默許大祭司拿她試藥,還是皇上忌憚她是姚家骨血將她鎖在宮中,她一直都是逆來順受、安靜的不出半點紕漏的公主。如今她這般說來竟是芳心暗許,可為何來求她?
她怔怔的,竟忘了扶她起來。
“皇嫂,玉芸求您給玉芸帶個信,玉芸知龗道找遍宮中除了皇上,隻有皇嫂您與他認識,還請皇嫂……”榮玉芸泫然若泣,左右看了眼才緩緩從衣袖裏抽出一封信來。
若芸躊躇該不該接,可那句“與他認識”讓她下意識便接了過來,瞧著雪白的信封被仔細的用火漆封了口還飄著淡淡的花香,翻轉過來,瘦弱的字體讓她霎時間如失明般覺得天昏地暗:程王爺親啟。
“哪個……程王爺?”她顫抖的問,可答案卻死死的被她咬著不願說出。
榮玉芸見她接過,大喜答道:“是程清璿王爺。”
若芸起身呆立,不知龗道如何回答。
她是百澤的義妹,理應是同異姓王府熟絡,還記得初入宮時宮中傳皇上與王爺起了爭執與她有關,這公主眼下前來求她,莫不是因榮華宮中程清璿對她態度冷淡,天真的以為宮中傳言都是虛假、她蘇若芸其實隻認識程清璿而已?還是,公主想試探自己?
榮玉芸會錯意也罷,有別的意味也罷,若芸都覺著這信如千斤重,丟不得,拿不起,渾身都被她所陌生情感包圍著,硬生生讓她的心如撕裂般寸寸皆疼。
本以為幾個月過去自己已經無所謂,本以為日日對著榮錦桓已經衝淡過往,可她此刻真的麵對起程清璿的事來才發現自己如此的偏執、如此的放不下!
什麽都沒有變,從四年前開始都沒有變,剪不開的結如今理還亂,她根本無法熟視無睹心中那要將自己吞噬的痛楚。
“公主請起,此事非同小可,容我想想。”她顫抖的答著,竟下意識把信藏入衣袖,眼神飄忽、心緒不寧。
榮玉芸欣然展開笑顏:“隻要皇嫂肯收下,玉芸已經感激不盡,若皇嫂肯幫忙,再告訴玉芸不遲。”
“我……”若芸張了張口,瞧著眼前柔弱又天真的公主,想起程清璿是幾年以來替公主把脈,又公然在榮華宮中向皇上討要公主,莫非真是有情麽?話語哽咽在嗓子裏,硬是沒了下文。
榮玉芸見她發愣,隻當她是為難,想起這幾日皇上曾罰皇嫂跪殿,便和順的行禮:“皇嫂,玉芸不打擾皇嫂休息,這就回去了。”
若芸呆呆的看著她緩緩離去,竟始終未做任何回答,隻知自己混亂中竟拿了她的信!
“娘娘……?娘娘?”曉紅進來便看見她坐著發呆,叫了幾聲都沒反應,冷不防在她耳邊道:“小姐!”
若芸這才醒過來,緊接著渾身開始顫抖,緊緊抓著曉紅的手,瑟縮道:“曉紅,我心裏好難過。”
“小姐你怎麽了?!”曉紅嚇壞了,連忙抱緊她,小姐這麽多年來除了老爺過世外還是第一次如此失態,且不說別的,她卻是第一次說“心裏難過”這種話來,從前氣便氣了,哭便哭了,如今瑟瑟發抖卻不哭隻痛,臉白的像紙,忙驚道,“莫非那公主幫著皇上欺負你?!”
“不,不是……”她嘴唇翕動著,卻根本不想解釋,幹脆閉上眼,額頭汗涔涔的全是冷汗,“疼……”
曉紅慌了,忙問:“小姐,哪裏疼?要不要喊太醫?”說著順著她的身上看下去,眼尖的瞧見裙擺底下有血色滲出,忙蹲下撩起她的羅裙,隻見幾道血水順腿流下,膝上還嵌著瓷碎渣不斷的往外滲著血,而若芸分明用受傷的那隻手緊緊的攥著膝上的羅裙不肯放,不僅膝上淌血,手心裏也一滴滴的往外滴著。
“哎呀不好了!來人啊!宣太醫!”曉紅跳了起來,忙朝門口喊著,“快去通知皇上!”
宮人們尖叫著跑進來,扶的扶,端水盆的端水盆,拿手巾的拿手巾,她漠然的看著,忽然大聲阻止道:“別去通知皇上!莫說皇上不會來,你們是要讓全宮都看本宮的笑話麽?”
往外跑的宮女聽到了,硬生生收住腳步,站著不知所措。
“娘娘別激動,不去就是。”曉紅忙扶住她,見她如此情緒不好,隻得守在她身旁寸步不離。
“曉紅……”若芸頹然的將身子半靠在曉紅身上,用輕不可聞的聲音顫抖著對她道,“我是心裏疼……很疼……”
待到太醫匆匆趕來,若芸已經昏昏沉沉的睡在榻上,太醫不便細瞧她膝蓋,隻替她左手清創,又開了點藥吩咐曉紅替她擦拭、按部就班處理下膝上的傷,留了藥方便帶著抓藥的宮人告退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