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芸渾身僵直,鼻尖都沁出了汗,幾步之遙就是榮逸軒,可自己是女子,倘若被發現,這女子從軍,按律當斬……
她低頭跪著,不敢去看那熟悉不過的堅毅麵容。
本以為她已經同他擦肩而過,可如今……
底下早有人上前撤了三人嘴裏的布團。
夥夫立馬嚎叫起來:“王爺,小的冤枉啊!是小的發現他們兩個私藏金子……所以……所以……所以想稟報王爺!書言大人路過,所以……小的……”
榮逸軒本是陰冷至極,可看著跪進來的三人中,那個始終低著頭不語的人,那身形讓他猛的一震。
不理會夥夫的亂吼,他冷聲道:“派他前線去,立刻帶走!”
書言點頭,立刻有士兵上來拖著壯士的夥夫走。
夥夫不明就裏,殺豬似的哀嚎:“王爺——小的冤枉——真的冤枉——!”
“王爺!我張餘是出生入死的軍人!絕不會出賣自己的國家!”張餘抬起臉,直到接觸到那森冷的目光才不由的退縮了下。
“張餘?”榮逸軒的目光緩和了下,看向書言。
“主子,就是被貶的雲州校尉……”書言小聲的提醒著。
“哼,徐都尉那莽夫能撐到本王趕到,看來是你的作用……”榮逸軒斜眼打量著眼前挺直了腰杆的年輕人,那道駭人的疤痕讓他看起來猙獰無比卻又有幾分堅毅,“那麽說,就是你了——?”他看向那個摔在地上低著頭的瘦弱小兵,再看向書言。
書言卻隻搖了搖頭。
“王爺!他叫蘇雲,是我弟弟!跟他沒有關係!我願意用性命擔保!我們是清白的!金子是我在草垛下發現!我們什麽都不知道!”張餘搶著說道,說完重重磕了頭。
榮逸軒此刻冷若冰霜的臉龐寫滿了震驚,他用急輕的聲音喃喃道:“蘇雲……蘇雲…………”
聽到“蘇雲”二字,他心中竟狂喜,這二字同若芸隻差一字,知道這絕非巧合,眼前的人八成蘇若芸!
可如今他是副帥他是小兵,相認,即便他權勢再大也不可公然違抗軍紀。
反複之下,他森然的目光越發沉寂。
若芸見榮逸軒不說話,疑惑著抬頭,卻對上榮逸軒的冷眸,隱隱含著焦躁,那多日不見的英俊容顏似乎憔悴不少、也瘦了不少,一身簡便的湖藍衣衫倒是她熟悉著的。
見她抬頭,榮逸軒眉頭一緊。
曉得他是認出自己,她一咬唇,緩緩的搖頭。
他若是庇護了她,那她便置他於徇私枉法的罪名,她不能。
見榮逸軒直直的瞧著蘇雲,張餘整個人都急了。
“他不是奸細——!”沒等榮逸軒有動作,張餘環顧周圍,竟然猛的起身撞向門口的衛兵,衛兵向後倒去,連著三四人一齊疊了羅漢。
他瞅準了刀刃一個挺身割斷了身上的繩子,順手又奪過刀劈開若芸身上的,這邊書言已經眼疾手快一劍刺了過來,他猛的一擋,吼道:“蘇雲!快走!”
榮逸軒沒料到他會動手,猛的站起身。
若芸嚇白了臉,張餘這麽一鬧,不是奸細也變成奸細了!何況這大軍之中,前後左右都是士兵,想衝出去他是瘋了麽!
而且……她知道榮逸軒不會為難她,可又不知道如何開口。
不料,張餘隻是衝她喊,看也不看她:“你生的瘦小,一定能逃出去!我給你擋著!”說完,冷不防回頭衝著榮逸軒大吼一聲,“王爺!我們不是奸細——!!”
已經有十幾個門口的守衛湧入,有的去抓若芸,更多的則是同張餘打鬥起來。
“蘇雲,你在想什麽!還不快走!”張餘焦急的喊道,已經快被幾個壯漢撂倒,眼看著王爺要出手,他們怕是死定了。
見士兵去抓若芸,榮逸軒猛的回神,揮手喝道:“都住手!”
王爺氣勢逼人,灼灼目光掃視眾人,冷峻神色在俊朗容顏上漸濃,士兵們停了下來,張餘也愣了。
“很好,你們算是沒有讓本王失望。”他轉身背對著他們,製止了上前欲開口的書言,道,“這金子原本就是本王落下的,你們當然無罪!”
書言立刻醒悟過來,放下劍道:“王爺英明!”他當然知道王爺不曾去過夥房,王爺這麽做,自然有王爺的理由。
士兵們得令,放開了張餘和若芸,張餘猛的架開那幾隻扭打成團的手氣喘籲籲的瞪著榮逸軒。
若芸則是跌坐在地上,緊緊握拳,指甲近乎要穿透掌心。
榮逸軒湖藍色的背影挺得筆直,語氣卻依然冰冷:“這不過是本王安排的策略,目的引出奸細,爾等忠君愛國自當不是。”
張餘麵色一喜,榮逸軒又道:“徐都尉一職尚空缺,張餘,你從現在起接替徐都尉,我會把莫都尉調至雲州,你暫且在軍營為左都尉。”
左都尉,便是帶了少說三成的兵力!
張餘麵對突如其來的加封完全沒有準備,腦筋還停留在方才榮逸軒要把他們當奸細做掉的時候,愣愣的站著。
若芸咬了下唇,過去輕輕拉了張餘的褲腳。
張餘這才回過神,忙跪下了:“張餘……多謝王爺……可我弟弟……”
他到底是擔心著蘇雲被王爺處死,分明看到榮逸軒不為所動。
書言依然握著劍,生怕他再有什麽動作。
隔了好久,榮逸軒才慢慢說:“蘇雲……毫無建樹,夥房當差不力……”
“要是殺了他!不如連我也殺!”張餘立刻張開架勢,衝著他喊。
榮逸軒似乎更挺了下背,卻沒有動怒:“除軍籍,以後作為下人,暫且在我這兒端茶送水,為……書言分擔。”
若芸心裏一動,好一個順水推舟。
“王爺!蘇雲作了傳令,帶於王爺來救急,怎就毫無建樹,還要除軍籍!王爺明鑒!”張餘不依不饒,在他心裏,作為一個軍人被除了軍籍,簡直是莫大的恥辱。
那日軍中紛紛傳言引於王來的是個麵生的,他這幾日同蘇雲攀談才知這“大英雄”正是眼前的好兄弟,他對他刮目相看,可蘇雲談之變色,隻說下次再也不幹這魯莽之事。
“你敢肯定?”榮逸軒的語氣帶著不屑。
“這……”張餘張口便說不下去,他忽然發現自己沒有證據,難不成要請於王來作證?他光想著就心中驟然一縮。
榮逸軒冷笑一聲:“傳令另有其人,你現在身為都尉就先履行職責,再言其他。來人,護送新的張都尉去營帳!”
“王爺——!”張餘還想說什麽,卻瞧見蘇雲衝他肯定的點了點頭,那爭辯的詞句便吞了回去。
“張都尉!”門口的士兵恭敬的衝他大聲喊道,改口之快,仿佛剛才沒有同他扭打一樣。
他看了眼榮逸軒的背影,又看了看身邊似乎躊躇滿誌的蘇雲,呆呆的點了點頭,便給士兵簇擁著大踏步走了出去。
士兵接連退出,大帳內靜的可怕,她依稀能聽到榮逸軒沉重的呼吸聲。
腳步聲響起,她一驚,抬頭卻瞧見書言收了劍、已然退了出去。
一扭頭,一雙大掌將她扶了起來,下一瞬,她已然落入了他寬大的懷抱之中。
淡淡的檀香味夾雜著些許雨後青草的味道,她渾身僵住,動也不敢動。
這是榮逸軒第一次如此直接的抱住她,如此直接而坦率,仿佛透過那重重心障讓她第一次瞧見他心中所想。
她心中沉悶,這個懷抱,來早幾月多好……
如今她努力平安著,隻為了對另外個人的承諾。
一時間心中五味成雜,她一動不動,掙紮也不是,接受也不是。
半晌,榮逸軒沉重的歎了口氣,道:“沒事就好。”
他沒有更多動作,她心中一緊,仰麵答道:“王爺就那麽容易認出我?”
“你化成灰,我也認得。”看著她糊了一層層的花臉,榮逸軒苦笑道,攬過她一同坐到榻上。
從那日救她回府,到今日再見也有小半年。
她從前是小心翼翼、不敢隨意言笑的,一見著他便緊張,他曾想纖弱如她不過也是浮萍之運。
今日一見她雖麵上糊著泥,卻已然褪了三分青澀、多了七分膽識,這落落從容之態讓他一見便觸動不已。
“你太過亂來,若是被西離國或者清平教殺了,我又哪裏去找一個蘇若芸來?”他看著她的臉,語氣雖凶,卻生氣不起來。
她看著他冷然的臉龐,咬唇苦笑,決然道:“王爺,若芸已是皇命列選之身,早已不能陪伴王爺……”
話未說完,榮逸軒目光陡變,毫不留情的吻上她幹涸的唇瓣,讓她氣息一滯,再也無法呼吸一般天旋地轉。
她渾身僵直,腦中一片空白。
隻見他那張放大的臉貼在麵前,眯著的眼睛透出魅惑的神情,柔軟的唇貼著他的薄唇,火熱自雙唇間蔓延,隻有那淡淡的、若有若無的檀香氣息鑽入鼻腔。
下一瞬她整個人都要燒起來,灼熱的讓人窒息的吻讓她眩暈,竟忘了推開他。
直到榮逸軒鬆手,她方才使勁掙脫,猛的抓住心口的衣襟,想也不想竟是一掌抽了過去,不料手腕卻被榮逸軒牢牢地捏住。
“王爺若是輕薄於我,大可殺了我。”若芸臉漲得通紅,眼中則是委曲和憤怒。
榮逸軒淡然一笑:“本王是認真的。”
她整個人都愣住了,隻覺得臉上發燒,唇瓣更是滾燙,眼前之人眼神忽現落寞,竟讓她氣不起來,幹脆咬著唇低頭不語。
榮逸軒眼中一痛,歎息道:“若芸,本王從前是錯失你,可如你進在眼前,本王失而複得,豈能放手?”
她掙脫,這一掌終沒有揮下,而是愣愣的垂下。
她使勁的推開他,心亂如麻,眼前程清璿的微笑和榮逸軒此刻的堅定神色不斷交織,讓她完全迷失般心中悶悶,淚不自己覺的從眼角垂下,垂首茫然無措:“王爺是千金之軀……若芸……如今……”
“你看著我!”榮逸軒毫不留情的扳正她的臉,一字一頓,“將在外,軍令有所不受。這大營同京城遠隔重巒,此時此刻莫非還要啟奏聖上?!你尚未入選,便是尚未定局!本王想要的女人,管他是不是秀女之資!本王得勝回朝,一定向皇上討要你!”
他麵色冷冽而慍怒,英挺的眉緊緊皺起,目光如炬,一瞬仿若寒冰鐵索將她扣死。
若芸看著他這般凜冽的目光,顫聲道:“王爺,得勝的功勳,豈能是若芸一人能相抵的?王爺莫要衝動……”
“你又如何知道自己不值?!”他忽而一笑,複而擁住她,“本王定在采選之前班師回朝,你且等著本王!”他自然清楚,懷中的女子有資格同他比肩而立,有資格同他一起王天下而治世。
她鼻子一酸,榮逸軒竟是認真的?
在與她失之交臂後,終於是認真的!
可她呢?她曾為他臉紅心跳、徹夜趕稿,但卻換來金殿上的但憑皇上做主,他得了他想要的治理書冊,她得了她想要的蘇府,如何不好?!
為何他眼下,偏偏是認真了。
哪個才是真正的榮逸軒?是那個官民口中冷血的榮王爺,是那個後院銀杏下含笑的榮公子,還是金殿上俯首恭順的臣弟?亦或是上元佳節助她、護她,風姿翩翩的榮少爺?
她雖還未答應程清璿,可眼前這般,她無論如何接受不得,卻也拒絕不得。
若受了,皇上會如何?會震怒麽?她會讓所有人都有危險麽?
若不允,他可會生氣?可會心灰意冷?她可會打擊他的驕傲讓他痛失邊關?
她動彈不得,覺著此刻的自己比同於王暴雨中急行軍還要混亂驚懼,可榮逸軒堅定的目光和不容置疑的語氣又讓她竟微微動容。
半晌,她才悶聲道:“王爺暫且放開我,既然已經下令,我也隻得暫且呆在大帳,但願端茶送水不會添亂。”
榮逸軒麵色一喜,並不知她緩兵之計,猜她多半是應允了,臂彎的力道又加重了些,這才放開她,柔聲道:“我過會兒讓書言帶幹淨的換洗衣裳來,你好好呆在大帳內,被人瞧見了,我可隻能按照軍令送你走了。”
若芸終於鬆了口氣,點了點頭,他便放開她。
“這黃金的事,容後再稟。”他收起笑容,麵色冷卻如常,交代一番才出了大帳。
心中有一絲迷茫劃過,她方才從他的眼中,不僅看到了灼熱,還有熊熊燃燒的野心。
莫非,榮逸軒討要的,不僅僅是她,還有別的……
天呐,她回想著方才發生的一切,臉又滾燙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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