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郊黑市四麵環山,隻有一處隱蔽的出入口,由武功高強的黑仆看守,客商不問身份,皆需繳納十兩黃金的入市費用。
進入黑市後,不問錢貨,生死自負。
“主子,我們是不是到得太早了?”他們提前一個時辰就到了
“禾氏”,店裏的夥計把他們帶到後堂之後就離開了,眼見著時間一刻又一刻地過,卻絲毫不見當家的影子,廣寒有些沉不住氣了。
“這老板偏偏要今日會麵,肯定是故意為難咱們的!”他抱著劍,一臉不滿地在後堂來回踱步。
周天熠在望月樓裏耐著性子給他做的解釋,廣寒似乎隻領會了後一半兒,於是把自家主子無法率軍述職的原因都歸責到了
“禾氏”的當家頭上。
“廣寒,勿躁。”坐在客席上的周天熠並沒有太多地理睬他,抿了口方才侍女沏上的清茗,探索性地打量起這間後堂來。
猛虎下山的加長屏風正對大門,十分顯眼地擺在主席之前,想來這店主是不會以真容相見的,客席分左右各擺了兩張案幾,雖不是名貴木材所製,卻被打磨得光滑鋥亮,上麵的雕花也是別具一格的祥雲虎紋。
嘖,這店主還真是對老虎情有獨鍾。
“來時出了點意外,公子久等了,請見諒。”周天熠一直以為
“禾氏”的主人是個男子,因此當屏風後傳來清冷篤然的女聲時,他有一瞬間愣了神,這聲音平和卻疏離,仿佛能和誰的聲音重疊起來似的,回神後,他笑道:“離約定時間還有半刻,夫人並未晚到。”
“夫人?我家小姐還沒……”
“月盈!”周天熠很快從主仆的對話裏反應過來,這鋪子的主人年紀並不大並且尚未成婚,隻是乍聽之下,她的聲音太過沉穩冷靜,實在不像無憂無慮的少女該有的語態,不過將未婚少女誤認為已婚確實是一件失禮的事情,他連忙道歉:“在下眼拙,請姑娘原諒。”
“不礙事,聽聞公子是帶著大買賣來的,不知道想從我這兒買走哪家的消息?”見女店主毫不介意又直奔主題,周天熠也不拐彎抹角,直接說明了來意:“我想知道兩年前五龍墮天案始末和《山河社稷圖》的下落,價格好說。”這何止是價錢的問題啊!
“……”坐在屏風後的秦頌歎氣,這兩條調查起來,少則幾個月,多則幾年甚至更久,這位殿下的錢果然不好賺,少頃,她幽幽說道:“公子,《山河社稷圖》是諸華遺物,至今下落不明三百年,小店不能保證為公子找到有用的消息。”
“‘禾氏’門路廣闊,盡力而為便可,有一條有用的消息便可找我結錢一次。”秦頌一愣,這條件真是優渥,完全無法拒絕,
“好,那這事本店主就應下了。”
“那……五龍墮天案?”周天熠抬眼看向屏風,等待,室內氣氛凝重,屏風上栩栩如生的老虎散發著懾人的氣勢,
“姑娘?”
“這可是天家秘聞!”從語氣便可以聽出其之中的為難。周天熠不以為意,笑道:“原來還有‘禾氏’不敢打探的消息麽?”這話相當於在打
“禾氏”的臉,畢竟
“禾氏”打出的招牌就是
“有錢買盡天下知”。
“公子說的什麽話,這件事那位掩藏得極好,怕也是要費些時日,而且……若要查探,風險不小,小店人微言輕可害怕得緊啊。”秦頌歎氣,極力地想把這事說得困難凶險一點。
“那位”如今掌握四方最高權力的人早就清洗了兩年前的知情人,想要把整個事件的來龍去脈大枝小節都查出來,何其困難?
況且昭王想調查這件事,今後必有一番大動作,無論是
“禾氏”還是秦家,都沒有必要摻和進朝堂紛亂裏。
“沒關係,隻要‘禾氏’接下這樁買賣,我自然有耐心等待結果,至於危險性……姑娘,請恕我直言,這世間往往福禍同行。”言下之意,人活於世,不管做什麽事都是伴隨風險的,
“禾氏”的消息買賣生意更是刀口舔血的行當,有所得即有所失,而他現在出高價,自然也是為了買
“禾氏”為他承擔這個
“失”的風險,所謂拿人錢財,與人消災。
“禾氏”在黑市裏聲名遠揚,若是因怕擔風險而推了這生意,必會對鋪子的信譽產生影響。
秦頌蹙眉,不知道如何作答,她本不想攪入天家事,因而拿民懼天怒為由想拒絕,可是這昭王簡直跟泥鰍一樣滑不溜秋捏不住,揣著明白裝糊塗又針針見血,她根本無法順著他的話把這事推出去。
“昭王殿下,小店不過是求個自保罷了,您何必兜圈子同我這小女子講道理呢?”直言不諱地戳破了周天熠的身份,秦頌抿嘴一笑,計上心頭,
“不瞞殿下,五龍墮天案小店曾經做過調查,隻是還未涉及太深,而調查下去確實危險重重,小女鬥膽,要殿下一句允諾。”
“姑娘直說便是。”周天熠回得爽快,他並不驚訝自己的身份被對方所知,
“禾氏”的消息網絡密布整個諸華大地,他就是有心想隱瞞,早晚也會被看出來的。
“昭王殿下南征北戰一心為國至今還未娶妻,不如……就讓小女子來做這昭王妃如何?”說這話時,秦頌狡黠的笑容不知不覺就上了臉,她原本想讓周天熠允諾,到了不得已的時刻,他能拉一把禾家鋪子,隻是話到了嘴邊,就被她調換成了這不著邊際的內容。
許是今天總被這位殿下話壓一籌心中不快的緣故,她也想讓他騎虎難下一次。
若昭王拒絕,她也有理由不管這事兒了。
“大膽!”廣寒早就對這女人不滿了,現在竟然逼著他家主子娶她,先不說雙方身份懸殊,這都沒見過麵呢,萬一這店主貌醜無比呢?
周天熠嘴角一抽,抬手攔下了欲發作的廣寒,都說江湖女子豁達粗放,這店主姑娘的聲音和心性像個大家閨秀,居然提了這種要求,
“多謝姑娘抬愛,不過本王心有……”
“哈哈哈哈哈。”屏風後傳來的大笑聲打斷了周天熠的話,
“不過是句玩笑話罷了,昭王殿下不必當真,本姑娘的人生還很長,不想也不願被天家所縛,鬱鬱而終。”清冷疏離的聲音不再,取而代之的是鮮活靈動如鳥鳴般悅耳的盈盈女聲,真實得無以加複。
“既然如此,姑娘希望得到本王什麽允諾?”這屏風後的女子不按常理出牌,周天熠不想費神猜想了,直接問道。
“就先欠著吧,殿下的允諾珍貴無比,本姑娘一時半會兒也想不出來什麽。”頓了頓,聲音又恢複了最初的清冷,進而接著說道:“放心,必不會讓昭王殿下左右為難的。”
“那本王便靜候店主佳音了,告辭。”交易達成,周天熠大大方方離開了後堂。
秦頌從屏風後悄聲走出,瞥到了一眼他的背影,天潢貴胄,不看正麵也能知道定是生得英挺俊朗,嘖嘖,難怪京周的適齡姑娘都盯上了這
“金龜婿”。
“哎,你們說,君若回來要是發現我接了這事兒,會不會打死我啊……”客人一離開,秦頌就一屁股坐在了案幾上,清冷端莊的形象轟然倒塌。
她的確是
“禾氏”的大當家,但是很少管下麵的事,探查消息收集情報這類活兒都是二當家王君若在布置。
王君若雖是四方簪纓世家維隴王氏的嫡子,但他生來隨心所欲無心功名,幼年有奇遇,習得一身武藝後,化名上官若,在江湖上遊走。
三年前與秦頌在黑市相遇,兩人一拍即合,就做起了情報買賣的生意。
不過他行蹤詭異,正兒八經要把他找出來著實不易。而這次昭王想買的消息牽扯太多,她已經可以預見王君若回來後咬牙切齒又無可奈何的表情了。
“小姐,君若公子不敢打你,他隻會罵你。”
“月盈!你這下倒是成他的人了?”秦頌沒好氣地抬頭看了眼安安靜靜站在自己身邊的丫鬟月盈。
月字開頭的丫鬟都是自己親手栽培起來的人,月笙月落知書達理,月圓月屏有些拳腳功夫,月盈膽大心細善交際周旋,月明懂醫。
這禾家鋪子缺個信得過的前堂管事,她便把月盈留了下來給王君若差使,不想三年下來,這丫頭居然胳膊肘往外拐了?
“小、小姐!”秦頌這話明顯有歧義,月盈臉一紅低下頭不說話。見月盈的模樣,秦頌的眼中掠過一絲擔憂,王君若何許人也?
龍章鳳姿驚為天人,可連王家都拘束不了他,又豈是月盈這樣的小丫頭能夠招架得了的,
“月盈啊……”她想說王君若不是你的良人,最終還是沒說出口,月盈聰穎知進退,等碰了壁自然就想回頭了吧。
“小姐?”
“君若要是回來,讓他來見我一麵吧。”對於周天熠想知道的這兩件事,秦頌也挺好奇的,尤其是眾說紛紜的《山河社稷圖》。
在她記憶的最深處,模模糊糊地對這東西有印象,很小很小,小到她可能還不記事的時候,她大概……見過《山河社稷圖》,可是已經過去太久了,連她自己都對自己的記憶產生懷疑。
“月盈明白。”
“嗯,鋪子這邊辛苦了,我最近沒有時間再過來了。”秦頌點點頭,起身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