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弄衣道:“你們當斷絕七情六欲,太上忘情,斬去心中的牽絆塵緣,從此之後,縱然相見,也會形同陌路!”
他沉聲道:“你們兩人情深極篤,為昆吾中之神仙眷侶,為天下人所豔羨。然當此時,以你們之情深愛重,難道不能為對方所犧牲麽?”
他輕歎一聲道:“當年我就曾勸過你,隻是你並不甘心於此。如今,你難道不覺得,隻有離開她,才是最好的選擇?若是換成莫姑娘的話,隻怕也會做如此選擇吧?”
他長袖一揮,“我言盡於此,一切由你自決,好自為之!”
說罷,他便飄然而去。
秦川靜立於此地良久,他凝望著正在熟睡的莫紫宸,心中遲遲下不定決心。
花弄衣所說的,確實是對他們兩個的最好選擇。但是,他為何總是踏不出那一步?
太上忘情,終究要歸諸於一。那麽,到底什麽才是大道之門?
秦川若有所思,這時,頭頂上忽然有一個聲音響了起來:“你可願忘情?”
秦川的全身一震,他陡然間警醒過來。
這裏並非現實,正是他所經曆的第三重妄境!
三生石前答三問,入妄而又破妄,需經三重方能證道。
他在第二次破妄而出,本來便以為已趨於大成。
但沒想到,第三重妄境,居然就隱藏在第二重妄境之後,讓他似真而非真,似幻而非幻。不知虛實何處。
但他此刻,明知自己正陷入妄境之中,卻無法破妄而出。
因為第三重妄境,由其心生,因其心現。他若不能堪破此境,便無法破妄而出。否則的話,便會心魔驟發,受其反噬。
莫紫宸仍在那裏沉睡,她的臉上雖然盡顯疲憊之色,卻仍露出一絲微微笑容。
但秦川卻知道,她體內之心魔,糾結難愈。若不能及時好轉的話,隻怕活不了多少年。
兩人當年於此石之前所發的誓約,言猶在耳,但正如花弄衣所說,隻有他的離去,對兩個人才是最好的。
換成莫紫宸呢,她又會怎麽抉擇?
妄境妄境,因迷而生妄,因心而入魔。
秦川這時才明白,情之一字,糾纏難清。縱然你情深極篤,不懼歲月之悠,利益之纏,但終究要遇到兩相難抉的境地。
難怪聖人都說,要太上忘情!
他以手輕輕撫下莫紫宸的眼簾,俯下身去,在她的唇上,留下輕輕一吻。
他凝望著莫紫宸微顫的睫毛,似是下定了決心一樣。
隨即他便站起身來。
頭頂上的聲音依舊在不停發問。秦川卻像是相通了心結一樣。
他揚起頭來,朗聲道:“你說太上忘情,我問你,何者為情?”
本來正在不停響徹著的聲音,微微一停,隨即便戛然而止。
秦川又問:“我再問你,什麽是忘?”
過了許久,一個滄桑的聲音才緩緩而起:“忘情者者,天地至公,以無情而化大愛。忘情者,非絕情。忘情而能演化天地,歸諸於一。方可問求無上大道。”
秦川輕輕搖頭。
他剛要說話,忽然看到莫紫宸睜開了眼睛。她不知何時,已經站起身來。
在她的眼中,神光奕奕,毫無破敗之色。
她與秦川對視而一笑,兩人眼中,便自會於心。
秦川輕聲問道:“你醒了?”
莫紫宸點頭:“是你將我從妄境之中喚醒。”
她的心中猶有餘悸。
兩人同於三生石前答三問,幻境之中曆經三劫。入妄而又破妄。
她與秦川所經曆,其實差相仿佛,隻是角色倒轉過來而已。
先前的兩重妄境,無論是歲月之守,還是利益之纏,她都安然破妄而出。
但直到這第三重妄境,她卻陷入其中。
她輕輕用手撫摸著秦川的臉頰,無比深情的柔聲說道:“若你真的離我而去,那麽,我們永遠無法破妄而出。終生迷失於幻境之中,我做我的忘情天女,你做你的太華掌門。此生之中,無緣再行相見!”
她輕輕吻著秦川的下頜,低聲道:“是你挽救了我們之間的情意。”
她這時才明白,三生石前之問,其實是對他們心境的三次試煉。正如他們能夠在漫長的修仙歲月中,堅持廝守,兩不相忘,在利益糾纏與衝突之中,也能夠守住本心,不為外物所擾。
但第三問才是直指他們本心,試問其情是否本真。
因此,她才能體會到秦川最後,那最為本純,不含一絲雜質,不為世俗所擾的本心。
太上何言可忘情?
她緊握住秦川的手,兩人雖未相視,但此刻心意卻無比相通。
莫紫宸手指輕彈,忘憂古琴已經再度浮於身前。
她十指揚起,“忘情”之曲,便飛快的彈奏而出。
她隱隱感到,自己已經觸摸到了忘情天書中,最為本原的那一絲印記。
琴曲愈奏愈急,本來是幽靜空靈之曲,其中卻蘊含了一絲輕快意味。
一幅幅的畫麵,飛快的從她眼前閃過。
那似乎是曆代的忘情宮主,於三生石前,曆經三劫時的情景。
他們都苦修太上忘情之道,其中有有情者,有無情者,有絕情者。無一例外,都在幻境中曆盡三劫。
但無論是誰,都無法在三重妄境之中,破妄而出。
無情者,第一情破妄都無法達到。有情者,最多破去第二重妄境,卻無法堪破最後一妄。
她亦看到了玄空子與聶雲。玄空子以絕情之道,在第二重妄境之中,強行破妄而出。但此後他亦生出心魔,永遠無法悟透此道。自然也堪不破忘情天書。
莫紫宸隻覺得最後一線,就在虛無之處,若有若無,隨時都會被自己觸摸到。
忘情之曲將盡,她心中忽然若有所悟,抬起頭來,朗聲道:“無者,天地之始,有者,萬物之母。是故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你我都為這世間存在之本原,名可名,非常名,是故道本無名。退則似混沌如一,進則為天地萬物。介於有無之間,不於其牽,不為所擾,直指其本心而發。是故,何必去忘,如何能忘?”
她目光清澈,淡然如水,一字一句道:“忘情之極,而為太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