蒸汽偃師

顧芝

【第三十五章】進門

書名:蒸汽偃師 作者:顧芝 字數:7133

餘墨痕有點難為情,下意識地捏了捏手指。

她不打算自討沒趣地上前叨擾,便挑了個角落偷偷坐下。

這種位置,若是有意去瞧,也並沒什麽東西能遮得住視線;但若是並未留意,她和別的食客互相看不見,卻也是說得通的事情。

餘墨痕自認在人情世故這方麵一向有些笨拙,這會兒動了好半天心思,不過是想著萬一元憑之不巧瞧見她,雙方都不至於太尷尬。

歌女的唱腔一般般,那種淒淒慘慘戚戚的調子也不太合餘墨痕的喜好。不過那歌女一手琵琶總算彈得不錯,餘墨痕麵前一小碗飯、一小碟菜吃得慢慢吞吞,總歸有了個過得去的理由。

直到她快要把這頓漫長的晚飯吃完的時候,元憑之終於站了起來。

他走到那歌女麵前,很溫和地笑了笑,輕輕放下了一封賞錢,便離開了。

餘墨痕默默放下筷子,起身,上樓,回客房。

她到底還是有點不甘心罷了。

從前在哀葛,兩人也算相談甚歡;這才幾個月不見,怎麽就對麵不相識了?

餘墨痕躺在床上,看著窗外發了半天呆,突然拍了拍自己的腦袋。

她其實有很急的事情要問元憑之。可是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回事,直到眼睜睜看著人家走了,居然都沒有想起來。

餘墨痕眼下最著急的事,就是沒有進入機樞院的憑證。

她離開哀葛已經很久了,根本不知道那張信報現在在誰手裏。

機樞院給予通過的是餘墨痕本人的申請,但如果沒有那張信報,機樞院恐怕就不會再把她當成是她本人了。

尤其餘墨痕這一路行程長得過分,又是翻山失足,又是過江遭拐,耽誤了許多時日,該去機樞院報到的期限早已過了。

機樞院究竟還會不會錄用她?她可實在是沒有把握。

越是沒有把握的事情,餘墨痕越想盡快解決。所以第二天一大早,她之前那身在江水裏泡過的衣裳還沒有晾幹,就已經問明了路線,直奔機樞院而去。

結果她一到大門口就傻了眼。

機樞院真是個很奇妙的地方。

餘墨痕繞來繞去,連一個可以通報的看門人都沒有找到。

非但沒有看門人,機樞院的大門也挺有意思。

乍看上去,這扇門平平無奇,非常低調,不僅隻有一麵門板,而且連一顆銅釘都沒有。

偃術機巧之道,萬變不離其宗。餘墨痕鑽研偃甲之學的時候,也連帶著學過些營造法式。所以她很清楚地知道,城門、王侯之家、乃至官府衙門的大門上,那一排排不同形製的銅釘並不不僅僅是用以懾人的裝飾,更是一種加固大門的結構,能夠防止門板鬆散。

和平時期,門釘能夠保禦家宅平安;戰爭年代,兩軍對壘的時候,這種結構也有用武之地。銅釘圓潤的造型為的不僅是昭示權力和地位,更有對抗敵人攻城利箭的能耐。以前還有一些能工巧匠,會在銅釘上加塗一層特殊的泥漆防禦火攻,因此這種門釘又有“涿弋”之稱。

機樞院堪稱國之重地,其研製的種種成果,大多都是帝國機密,因此對於防禦性應該有著很高的要求。但是機樞院的大門卻完全沒有使用涿弋這種笨重但牢固的結構,反而是以一種非常對稱的形製,“嵌”在了古樸的圍牆裏。從餘墨痕所在的位置看去,根本找不到打開這扇門的著力點。

餘墨痕猜測,門後應該有特殊的機關。不過,那些機關的構造,顯然已經超過了她能夠理解的程度——這裏畢竟是大齊帝國偃甲之學的最高殿堂,即便是入口的設計,恐怕也積累了許多偃甲大家的智慧;而餘墨痕,充其量隻是個跟著徐夫子學過三板斧功夫的小角色。

更何況,就算能理解其構造,她也沒那個膽子去把國之重地的門拆了。

門窄路小(注1),餘墨痕很是發愁。

就在這個時候,她忽然聽見了一陣腳步聲。

她轉過頭,就對上了一張不能更熟悉的臉。

“小餘助教,”元憑之那永遠帶著三分溫暖笑意的目光,這一回,終於把渺小的她給攏了進去,“好久不見。”

餘墨痕低下頭,沉默了片刻,才伸手撥了撥額邊散亂的頭發,笑道,“真的,好久不見了。”

餘墨痕畢竟還沒有正式加入機樞院,元憑之不好直接把她帶進去,便領著她去附近的茶樓坐下細聊。

餘墨痕之前跟元憑之錯過的時候,雖然沮喪,也算接受了現實;可是這會兒看見元憑之,立刻又覺得有很多話想對他說。

她如何離開了哀葛,如何翻過了蚩魯山,如何錯過了泛日鳶,如何又上了江山船……她這一路的驚疑和恐懼,一直強壓在心底;真到了願意說出來的時候,心底突然閃過了元憑之看那歌女時溫柔的眼神。

餘墨痕臨出口的那些話,便又默默吞回了肚子裏去。

她這一路如何凶險,又跟元憑之有什麽關係?

根據衛臨遠的消息,元憑之還親自督送了泛日鳶去接她;誰知道她自己一時情急,居然繞出了如此崎嶇的一條彎路?

餘墨痕心裏一邊委屈,一邊無奈,一邊嫌棄自己矯情,話到臨頭又說不出口,最後胡亂找出來的還是同一個理由,“……就是錯過了……”

元憑之靜靜看著她那副窘迫的樣子,沉默了一會兒,道,“說起來,這事其實是我不好。”

“……啊?”餘墨痕愣愣地看著元憑之那張顯出了些歉意的臉,有點摸不著頭腦。

“你之前從來沒有來過帝都吧?”元憑之道,“機樞院發喜報的時候,我本打算加送一封手書給你,告訴你該如何過來、來了又該找誰;隻是當時南方的山匪作亂正凶,我抽不開身,沒能回到帝都;那之後,我再跟著泛日鳶去接西涼各省新招的預備役的時候,才知道你已經不在哀葛了。”

餘墨痕驚得說不出來。

這才幾個月工夫,元憑之竟然已經在戰場上走過一遭了。

餘墨痕簡直想找個牆縫把自己懟進去,一麵她那點又矯情又沒道理的委屈再出來丟人。

她兀自傷懷,不過是因為一路凶險,幾次差點送了性命,好不容易到了帝都,元憑之竟然沒認出她來;可是元憑之呢?他在戰場上經曆了多少生死,她又幾時知曉過?

元憑之看著她那副表情,還以為她是惱恨錯過了泛日鳶,連忙安慰道,“其實也沒什麽,你畢竟是機樞院明文招錄的預備役,總不能因為路上不巧耽擱了些時間,就把你拒之門外。”

餘墨痕心中立刻升起了希望,那些莫名的情緒,瞬時都給拋在了腦後,笑逐顏開道,“真的嗎?”

“我看沒問題。”元憑之沉思片刻,便胸有成竹道,“我這就回機樞院替你打聽、溝通一番。這點小事,不需要費上太多時日。你且等我好消息吧。”

他停頓一下,又關切道,“你在帝都可有住處?”

“有的,”餘墨痕點點頭,“叫做點梅客棧,就在城南。”她提到那客棧名字的時候,刻意把聲音壓得很平穩,作出一副不在意的樣子;可她的眼神,卻還是不自覺地偷偷去看元憑之——元憑之會是什麽反應?

“哦?”元憑之笑起來,“那可巧了,我昨晚還去過呢。”

他這話說得坦蕩,看來昨晚是當真沒有留意到餘墨痕;餘墨痕隻好跟著作出一副訝異狀,道,“哎呀,怎麽沒碰見。”

她這可真是一句廢話。

元憑之隻是笑了笑,便道,“你有地方住就好,趕巧我這幾天有些事情,要往點梅客棧過;到時機樞院這邊處理好了,我剛好順路過去接你。”

元憑之從來沒有辜負過餘墨痕的信任。

兩日之後,餘墨痕正坐在窗戶邊上對著漸漸升起的太陽發呆,突然瞥見一輛馬車趁著尚未褪盡的夜色駛來,停在了點梅客棧的門口。

車中走下來的,正是元憑之。

餘墨痕趕忙奔了下去。

元憑之卻好像不是衝著她來的。

餘墨痕在樓梯邊上站住,隻看見元憑之對自己眨了眨眼睛,就朝著牆邊那個憔悴的歌女走了過去————她一直在這裏賣唱,幾天下來,嗓音越發破敗了。餘墨痕之前看她實在可憐,本想請她一起用些飯食,上前一問,那歌女卻婉言拒絕了。

後來還是掌櫃的見狀,在邊上解釋了兩句,餘墨痕才知道這歌女在點梅客棧的吃住原本都有人付帳,隻是她一直不願接受,堅持要賣唱抵賬罷了。

這個時間,打尖喝酒的客人都還沒有來,歌女卻仍茫然無措地坐在那兒,仿佛無處可去。

隻見元憑之跟那歌女交談了幾句,便將她扶了起來,又向那掌櫃的支付了些銀兩;那本來堅持留在這裏賣唱的歌女,竟然跟著元憑之一道走了出去。

怎麽回事?餘墨痕心道,你不是來接我的嗎?

“咯吱”一聲,客棧的門再度被推開,這次走進來的,卻是一位姑娘。這位姑娘行止之間很有風度,如果跟衛臨遠那個心心念念要娶回家的未婚妻傅小姐站在一起,或許還要勝過傅小姐三分。

這姑娘跟掌櫃的打了聲招呼,便徑直向餘墨痕走來。

然後她對著餘墨痕行了個侍女的禮。

“餘姑娘,”這個很難看出是個下人身份的侍女道,“元將軍托我來轉告你,若是方便,不妨上車一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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